分手的人沒辦法回來，人無法活在過去，必須往前走，但過去往往會成為現在的阻礙；聽衛聆說捨不得，洪貴彬也覺得不捨，大概沒有一個大人捨得吧？將父母一方從那麼小的孩子身邊剝奪……
真的很不公平。
萬一小孩問，你們為什麼要生下我？做父母的該怎麼回答？
洪貴彬這時候覺得，如果他只是聽，可能不會有什麼幫助，聽完就算，就像過眼雲煙，不留痕跡，而且他真的很想問、很想問、超想問！
於是，他說出口了：
「你們為什麼離婚？」
在洪貴彬心裡，其實有抱著一點點期待，他不敢忽視這顆期待之芽，但他也不敢奢望它長大。
衛聆非常鎮定，他知道自己開車載一個男人去電影院，這看起來像什麼，但那不是他們離婚的理由，他指責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，難道他就知道嗎？
看衛聆沈默，洪貴彬自知唐突，他不想把氣氛搞糟，他真的不想！
第五章
1.
走出小庭院，衛聆關上鐵門，屋子亮起燈，他眼神一指，叫洪貴彬上車。
洪貴彬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坐前座的資格，不過他還是上車了，扣上安全帶。
車子發動，緩緩滑出巷弄，其實衛聆沒問洪貴彬住哪，他也不知道他住哪，但他問了別的問題：
「你想去哪？」
「呃……」不是要送我回家嗎？
洪貴彬知道要是自己這麼說，一定很煞風景，但衛聆真的要載他去他想去的地方？感覺就好像……要去約會。
坐在一個成年男子的車裡、他問你要去哪裡，兩人看似沒目的地，開車兜風就只是為延長兩人相處的時間……有這可能嗎？洪貴彬不敢肖想，因為對象可是衛聆！
「快點，不然我們就停在路邊，等你想到。」
——哪有人這樣逼的啦！
『還有Selina……算了，她就不用了。』
她是誰？
即便如此，衛聆還是能鎮定回應，語氣平順地道：「噢，Selina，找我有事嗎？」
「小犀，不要玩了！」金淑圓有意勸阻，但小犀身體傾向一邊，不讓她拿走手機：
「阿聆，你在做什麼呢？」
「我在開車。」
「你要開車去哪裡呢？」
「我開車載小犀回家。」
「小犀玩得開心嗎？」
「他玩得很開心，他自己把飯吃完了，甜點吃得最多。」
洪貴彬默默看向車窗，招牌和橘黃色的路燈點亮了市容，衛聆是在跟誰說話呢？衛聆的表情十分平靜，心如止水，但當他用「角色扮演」的角度陳述時，洪貴彬聽起來有點惆悵，好像有一段過往……是外人永遠不會知道的。
第四章
1.
洪貴彬羨慕衛聆的理由增加了一條：有車。
衛聆的車沒有多高級，不像電視廣告那樣，在精密的實驗室彎來彎去、或是在沿海的公路上狂飆，廣告詞打著「享受速度的快感」、「百年價值，始終如一」之類的，它就只是一輛停在停車場裡、很普通的小客車。
不過玻璃還算乾淨，車體還算新就是了……
所謂「有車」，不只是花一筆錢、把車子買下來就可以開出去搖掰，還要考慮加油的錢（尤其現在油價上漲）、保養的錢和牌照燃料稅什麼的，平均養一部車，一個月要花一萬塊，那還不包括你去租一個停車位。
所以洪貴彬根本就不考慮買車。
反正他又沒有要載誰，他只想讓男人載他。
「我覺得……我覺得啦，你教小孩的方式是對的，就是……要讓他自己學，對他才是好的。」
「我也希望是這樣。」
桌上的菜快吃完了，衛聆舀了一碗湯，洪貴彬放下筷子，等著吃甜點。
「經理，你……是不是很喜歡小孩啊？」
「嗯？我嗎？」衛聆表情疑惑。
「對啊，現代人普遍晚婚，有人三十幾歲才生第一胎，你應該是很喜歡小孩，才會這麼早生吧？」
「喜不喜歡小孩我不敢說，那種東西如果不是自己的，大概不會有什麼感覺。」衛聆這麼說，讓洪貴彬愣了一下。
怎麼會有人把小孩叫做「那種東西」？
可是衛聆說的也沒錯，一樣都是小孩，為人父母，本來就是為自己的著想，而不是為別人的小孩著想。
「我也是在……抱到小孩的那瞬間，才終於體會到原來『他是我的小孩』，我想那種感覺就是血緣的奧秘。」衛聆的話平淡，卻很有哲理，「你得自己去體會才知道。」
「我大概沒那種機會。」
「怎麼會呢？你是男人啊！」
「……」洪貴彬突然意識到自己把心聲講出來了，臉色有點尷尬。
衛聆好像很習慣回答小孩無俚頭的問題了；洪貴彬有點傻掉，這哪像在辦公室聽到部下講一句「廢話」就冷眼的主管？
超……超有耐心的！
「我聽你們叫他小ㄒㄧ，是哪個ㄒㄧ啊？」洪貴彬問。
「犀牛的犀。」衛聆摸摸兒子的頭，弄亂頭髮，小犀抓住衛聆的手，咯咯笑，「他叫衛庭宇，庭院的庭，宇宙的宇，小犀是我媽取的。」
「什麼犀牛的犀，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犀！」金淑圓有點生氣，「那女人取的名字太像女孩子氣了，我不喜歡。」
「小犀要多吃點喔，吃飯才會長大。」衛聆裝作沒聽見他媽的話，小犀拉他的袖子當旗子甩，他毫不在意。
「把拔也要長大。」小犀雙手握著衛聆的手指，像在開挖土機，前後擺動。
「我不用，我已經長好了。」
「把拔怎麼長那麼快呢？」
「因為我是你把拔。」
「你為什麼是我把拔呢？」
衛聆頓了一下，洪貴彬嚇出冷汗，覺得這小鬼好像採到地雷了！但衛聆搔搔小犀的脖子，把人逗得咯咯笑，小孩子的記憶力很短，一下就忘記了。
「等很久了嗎？」
「沒有，我也才剛到。」他怎麼覺得這種回答有點像等女朋友的男生？他在想什麼啊？衛聆都帶自己的老媽、小孩來了……等等，他老媽、小孩為什麼要來？
現代女人會抱怨「我是嫁給他，不是嫁給他全家」！但對男人來說，好像沒差多少，他媽跟他小孩都是他的「家」，尤其是對長子或獨子來說，照顧年邁父母是為人子責任。
——所以衛聆才會帶他媽和他小孩來嗎？
洪貴彬心想，已婚和未婚真的差很多啊……
像他要跟朋友出去吃飯，就不會想帶他爸媽，最好他爸媽什麼都不知道，但已婚男人好像走去哪都要跟「家人」綁在一起，如果自己跑出去玩，就……不盡責了？是這樣嗎？
洪貴彬突然很佩服衛聆，這個人居然負擔得起喪失自由的空間？誰會想啊？
「我有訂位，」衛聆對門口接待的服務生道，「衛先生，三個大人，一個小孩。」
「裡面請。」
出乎洪貴彬意料，衛聆的心情好像不錯，平常像白紙般凌厲的臉，多了一點普通人會有的顏色；衛聆的嘴唇出現一個角度，看起來好像在「微笑」，眼神也比較柔和，除非是他洪貴彬看錯。
「上次的事，我一直沒機會向你道謝，我媽說你不肯收下她的一點心意，那至少讓我請你吃頓飯吧？」
洪貴彬愣住了，他是不是聽到衛聆講外星話？
其實衛聆說的是：補補八八機機瓜喇瓜。
意思是：我要開除你！
「你有空嗎？」
現實世界裡，衛聆還在等洪貴彬答覆，唇角的微笑更明顯了，眼神也變得溫柔。
車禍固然恐怖，但他真正忘不掉的，是男孩趴在床邊撒嬌時、衛聆的微笑。
＊＊＊ ＊＊＊ ＊＊＊
第三章
1.
洪貴彬反省了很多天，真的。
他深切體會到，做人心存善念、偶爾對殘障乞丐投零錢、買買公益彩券還不夠，要「想」好事，他甚至為新上檔的建案想了口號：愛妳，就要買妳、住妳、用妳。
……他承認兩者沒什麼關係。
衛聆出車禍的消息不是洪貴彬傳的，聽說是他媽媽打來公司請假。
總之，衛聆，身為一個主管，掌生殺大權，造成下屬情緒起起伏伏、大起大落的元兇——不記得他了？
難道衛聆不只有腦震盪，還被撞到失憶……這可怎麼辦啦？
要按床頭的紅色鈕嗎？
「呃……」洪貴彬有點難解釋，「我是幫你送醫的人……」
「噢。」衛聆眼神迷茫，但他還是憑理智回答：「謝謝。」
「我正要過馬路，我看到你被……」洪貴彬胡亂比劃，他覺得不管怎麼說，都不會扭轉已經發生的事實，「撞。」
衛聆想點頭，卻發現自己的脖子卡住，「為什麼我不能動？」
「呃……」洪貴彬眼神飄移，「醫生說你三個月後就會好了。」
「為什麼我的腳不能動？」
洪貴彬往下瞄，衛聆的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，但那雙宛如會說話的黑眸，透露他害怕聽到最糟糕的答案。
第二章
1.
當衛聆張開眼睛，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。
他心想，如果這裡是天堂，那天堂的預算未免也太低了吧？
天花板老舊、有藥水的味道，四周有咳嗽、哀嚎和小孩的哭聲，這裡是馬戲團後台嗎？
他覺得喉嚨很乾、頭很暈，全身像被綁在木板上。
他看到一個人，對他微笑，但也急急忙忙地說：「太好了你醒了！別別別動喔！我去叫醫生！你在這裡待著，我馬上回來！」
醫生？
為什麼他需要醫生？
他這樣是能動去哪裡？
倒是對方急忙跑走的樣子，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……
或許我也是在期待天上掉一個禮物給我……
我不知道，有時候，我只感到茫然。
這天，星期六下午，我剛看完牙醫。
沒什麼大事，只是半年一次的洗牙和例行檢查。
四十多歲、已婚、戴著外科口罩、只露出眼睛的男牙醫，秉持著「以客為尊」的概念（說到這我又忍不住嘴炮，現在牙科裝潢都很講究，牙助和醫生還要很親切，好像怕不這樣、病人下次就不來了），會叫你張嘴、沖沖水、機器吱吱叫，最後漱口、結束。
好像吐出的是我這半年來，累積的牙結石和污垢。
我知道很多人對上牙科都有恐懼，躺在那會伸降的診療椅，就像上絞架，但走出診所，我覺得還不錯，因為有醫生保證，說我沒蛀牙、牙齒又洗乾淨了，就有一種莫名的舒爽。
序
在愛情的戰場上，唯一獲勝的秘訣是逃跑。
——拿破崙
＊＊＊ ＊＊＊ ＊＊＊
第一章
1.
你有沒有那種感覺，好像你在等待某一件事發生？
例如，你買彩券的時候，覺得「林杯這次一定中的啦」，結果開出來的數字不僅不符合你手中的彩券，還一個數字都沒中？
還是，你覺得你一定是下一個被升遷的人，可是輪來輪去，跟你同屆進來的、比你年輕的不是升上去，就是調到總公司，只有你還在原位，當個助理？
與其說那叫等待，不如說是期待。
但期待某一件事、大事、好事發生，難道就有錯嗎？就得給這種人冠上「痴人說夢」？
好多人。
我是說，我遇過好多人、多到我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是關心我、還是跟我有仇，他們只會說……啊，不要在意啦……人生嘛……
人你大頭啦！是我的又不是你的，你當然不在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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