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陽 Parker

　　下週上課前，絲絲的學校信箱裡塞了一份小說分析摘要，寫得調理分明、井然有序，政大人該有的水準一應俱全。絲絲看著檔案，覺得心裡結了個蛛網，一戳就破，不牢固，但又黏著些什麼，甩不乾淨。她將檔案整理成ppt，存進隨身碟，星期二的課她就帶著隨身碟和紙本到教室去。

　　利昂沒有遲到，他頂著一頭黑髮，不食人間煙火地坐在角落，黑白格紋圍巾束在他的頸子上，沒有人猜想那底下躲了什麼。絲絲坐在利昂旁邊的空位。教室內的同學討論得熱烈，角落安靜得異常；一個在背手寫小抄，一個在玩手機，兵來將擋，水來土掩，臨危不亂，這種人在戰場上八成也一邊開槍一邊聽MP3。

　　一名自願同學安置好了電腦與投影設備（它們很給面子地沒當機），眾望所歸、眾所期待、眾星拱月的老師最後一定會說「你們是我帶過最好的班、各組的報告都有研討會水準」的、佔你總成績百分之四十的、有做就有分的，期中報告開場了。

　　利昂悄悄離開教室，絲絲的視線跟著他，獨留身體在座位上。

　　你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分析某人花千百萬分鐘寫出的精髓，口沫橫飛、妙趣橫生、精彩絕倫，啪啪啪，給他們鼓掌，下一組逼近，我們沒有太多時間，一向如此，人生苦短，享樂方長！再啪一下，ppt換頁啦！

　　快輪到絲絲了，利昂還沒回來，她有些擔心，她不認為他臨陣脫逃，他可能隨便亂扯、害她拿低分或被老師質問，但他不是會丟下自己的摘要落跑的人。她有這種信心。輪到她了。

「我的組員去廁所，可以請下一組先上台嗎？」

「好，那下一組先上來，快點。」

「老師，我去廁所看一下。」

「好是好，可是他去的是男廁吧？」

「我在外面叫他。」

「好啦，妳去叫，看他是肚子痛還是怎樣……如果真的不行的話，也跟我講一聲，我不是不近人情的。」

絲絲在廁所旁邊的側門發現利昂，他拿著手機，表情僵硬。

　　她看著他，覺得他好像會被寒風刺傷，「你穿太少了。」

　　「我感覺不到。」他的聲音彷彿從千里之遙傳來，限縮在時空的漩渦裡，破碎如冰晶，冰晶在皮膚上融化成銀色的微粒，定格，潤滑過去。她閉上嘴巴，保持沈默，單薄的身影映在她的視網膜，直到那美麗的唇形說：「我接了一通電話。」

她看著他，覺得他好像會變成泡泡消失，千年之後，當語言和人類所知的規範消失、大地冰封的時候，還有什麼會凍格在冰層裡？我們都在尋找些什麼，他也是。

「我以為……我的判斷是對的。」

「那你錯了嗎？」

「我以為他和別人不一樣，我以為這個人能成為最後一個。」

「結果有差嗎？」

「我們很難遇到不帶價值判斷的『朋友』，尤其在妳知道我的秘密之後。」

「我不是你的朋友，我也不知道你的『秘密』，我唯一看到的，只有你的穿著。」只有表象。

他點點頭，「那是妳的優點。」

　　絲絲走回廁所，拉了幾圈的捲桶衛生紙，截下。她把衛生紙遞給利昂，手伸得筆直。利昂伸手收下，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是這兩條手臂。

　　絲絲回到教室，坐回自己的位子，被趕上台這組的報告還沒結束，老師抓著他們問東問西，似乎不太滿意ppt上的成果。不一會兒，利昂進來了，他坐在絲絲旁邊，兩個人並列看著投影片。他看不到她的表情，她也看不到他的；那一瞬間，絲絲知道自己能寫些什麼，她能寫，她能交出一篇滿意的期末小說。她能拿到那兩學分。
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