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陽 Parker

        總之，衛聆，身為一個主管，掌生殺大權，造成下屬情緒起起伏伏、大起大落的元兇——不記得他了？

難道衛聆不只有腦震盪，還被撞到失憶……這可怎麼辦啦？

      要按床頭的紅色鈕嗎？

      「呃……」洪貴彬有點難解釋，「我是幫你送醫的人……」

      「噢。」衛聆眼神迷茫，但他還是憑理智回答：「謝謝。」

      「我正要過馬路，我看到你被……」洪貴彬胡亂比劃，他覺得不管怎麼說，都不會扭轉已經發生的事實，「撞。」

      衛聆想點頭，卻發現自己的脖子卡住，「為什麼我不能動？」

      「呃……」洪貴彬眼神飄移，「醫生說你三個月後就會好了。」

      「為什麼我的腳不能動？」

      洪貴彬往下瞄，衛聆的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，但那雙宛如會說話的黑眸，透露他害怕聽到最糟糕的答案。

      「因為……它打上了石膏。」

      「它還在嗎？」

      洪貴彬點頭，連他也有點受影響，覺得自己好像在拍恐怖片，一醒來就發現自己的腿被鋸斷……不！他打了個冷顫？

「別擔心！它還在！它只是……斷了。」

      他知道自己這話不會有什麼安慰效果，他心想，衛聆應該是打了嗎啡才會反應遲鈍，可能那種東西……會影響神經傳導吧。

      「喔，你的脖子也在！」洪貴彬比著自己，想讓衛聆安心，「它只是……套了一圈固定用的，我不知道那叫什麼，但很多住院的人都會套……」

      衛聆突然覺得，沒有阻止醫生護士離開是個錯誤，「我的手……」

      「Yeah……它也打了石膏……喔，另外，你還斷了兩根肋骨，醫生說你很幸運，撿回一條命。」

守規矩的行人被不守規矩的車子撞到，衛聆可不覺得那叫幸運，「我還有什麼地方能動？」

「這……」洪貴彬瞄到男人的鼠膝部……又立刻把眼神抬起！

希望對方沒發現他的小異狀……

他在想什麼？！一個四肢上石膏、像烤乳豬一樣被五花大綁，呃不，是不能翻身、不能動的可憐人，他居然在想對方至少剩那根可以勃起，就算不幸中的大幸……這種想法真是一點幫助也沒有。

「對了，我有報警，警察有來備案，你的東西都在這裡！」洪貴彬把公事包舉到衛聆面前，想讓衛聆放心。

衛聆看著這位青年，穿著藍條紋Polo衫，蓬鬆的頭髮像抖著三角形耳朵、搖著尾巴的大狗……他好像有點印象。

「洪貴彬？」

「呃，是……是我沒錯，經理，哈哈……」

洪貴彬乾笑。

被認出來了，為什麼他竟覺得不要認比較好？衛聆應該沒有讀心術，知道他詛咒他（而且還靈驗了）吧？

「經、經理，你要不要喝點水？」洪貴彬趕緊轉移注意力，當一個殷勤（狗腿）小助理，「我去幫你倒。」

衛聆本想說「謝謝你救了我」，但人已經走了，他躺在病床上，思緒煩亂，因為他還有該做的事沒做，現在計畫全被打亂了，他得聯絡那些人……

「服侍」衛聆喝水的時候，洪貴彬突然有個念頭閃過，他的主管現在身體這麼虛弱、意識還有點不清，如果他獅子大開口，跟人家要個「掛號費」……呸！他在想什麼？他就是沒事找事，老想些有的沒的！

衛聆喝了幾口，洪貴彬就抽走吸管。

「護士說你不能一下喝太多，怕你嗆到。」

嗆到就會咳嗽，咳嗽就會動到肋骨。

洪貴彬放下紙杯，正想要告別，衛聆突然叫他，兩個人同時說話，聲音撞在一起，洪貴彬有點尷尬：

「經理，你先說好了。」

「可以幫我聯絡我媽嗎？叫她去接小犀。號碼在通訊錄裡。」

「喔，好。」

「還有Selina……算了，她就不用了。」

洪貴彬不敢多問，他從公事包裡找出手機，走到病房外。

      拿著衛聆的手機，洪貴彬露出路過阿伯看到都會三條線的奸笑。名義上是找他媽的號碼，但偷看人家的手機通訊錄，就像偷看人家家裡有什麼，他有種做壞事的快感。

      嘿嘿……

      衛聆跟哪些人來往，都給他看光了——嗯？

      這些是衛聆的「朋友」嗎？

通訊錄裡的名字很多，有些是英文名，有些是中文，除了電話號碼，並無更多資料，不像facebook連照片都有，人好認，看到後來，洪貴彬居然在通訊錄裡看到自己的名字、手機號碼，和隔壁桌同事的……

什麼啊，都是工作上的……

      他有點失望。

      這種感覺就像，他以為自己即將抓到主管下班後前往脫衣舞酒吧，想不到對方突然轉彎，跑到酒吧旁邊的圖書館……超沒趣的。

   「妳好，請問是衛聆的媽媽嗎？妳兒子現在在醫院——」

      嘟嘟嘟。

被掛斷。

     他再打。

   「妳兒子在XX醫院，他叫我……」洪貴彬話沒說完，電話又被掛，「打給妳。」

     吼，很煩，他再打。

   「衛聆媽媽！請妳不要再掛了！我不是詐騙集團！妳兒子在XX醫院，他叫我打給妳，叫妳去接……對不起我忘了名字……」洪貴彬一開始用吼的，後來後勁無力，弱掉，衛聆說要去接誰？好像是「小──」什麼的？他忘了啦！

      對方這才回話：

「你是誰？」

      「我是……打119的路人……」洪貴彬不想自報姓名，他覺得那太冏了。

4.

      年約五十多歲的婦人牽著一個小男孩，提著大袋小袋、那些袋還是名牌，走進病房，小男孩看到衛聆，跑過去大叫：把拔～～

      幕幕驚奇，著實把洪貴彬嚇了一大跳

——啥毀？衛聆有小孩了？

      婦人來不及阻止男孩，男孩就爬上病床、朝棉被一坐，剛好壓到方才洪貴彬瞄的、唯一能動的地方——喔啊，洪貴彬倒抽一口冷氣，衛聆的表情就是……痛，看來嗎啡好像沒替他省去多少痛苦。

      「小犀！下來！」婦人滿頭大汗，提袋在她手臂上壓出一條條紅痕，她手忙腳亂地想擺脫，多虧洪貴彬先把男孩抱下來，免得壓到不該壓的地方。

      男孩突然被陌生人抱，哇哇大哭，身體扭來扭去、想要掙脫，還一邊叫著「把拔救我」，讓洪貴彬成為全病房的焦點，好像他是哪來的綁架犯，他立刻讓男孩下來，男孩跑到婦人身後，婦人一臉尷尬。

      「不好意思。」

婦人頭髮花白，穿著平口上衣和老式長百褶裙，斜背縫邊都快脫落的皮包，看起來不像會去買名牌、血拼的人。

「把拔痛痛，小犀不可以上去，知道嗎？」

      「媽，她又……」衛聆出聲。

      「對對對，她又買了一大堆垃圾，重死我了！」婦人從皮包裡拿出手帕擦汗，「她說這都是為小犀買的，玩具、衣服，還有給小孩看的教學節目？小犀才三歲！又不是要去考大學！」

      婦人呼出一大口氣，提袋放在一旁的椅子上，她抱起男孩（好像當人家媽媽的，不管到了幾歲，臂力都十分驚人），男孩也抱著婦人的頸子，轉頭，彷彿已經認定洪貴彬是壞人。

      洪貴彬有點無言啊。

       小孩子不懂事嘛......

      「媽，他是……」

      「不好意思，我以為你是詐騙集團，一直掛你電話。」婦人對洪貴彬道。

洪貴彬完全能理解，如果有人打來說他爸媽在醫院，他第一個反應也是掛電話，「不會啦，小心一點總是好的。」

      「把拔……」男孩向病床伸手，模樣可憐兮兮。

婦人只好單手抱、另一隻手清空椅子（也就是把提袋丟到地上），再讓小孩坐在椅子上，推到病床邊。

      「坐好喔，不可以爬上去！不然把拔會生氣！」

      男孩乖乖坐著，但手朝點滴管伸，婦人把男孩的手放回他自己腿上。

      「手不要亂動，不然這個叔叔會把你抱走喔！」婦人指著洪貴彬，男孩看了洪貴彬一眼，嘟起小嘴，乾脆趴在床邊摸著衛聆的手指，好像在撒嬌。

衛聆微笑。

      那是第一次，洪貴彬看到主管露出普通人的表情。

      當爸爸、當人家的兒子、老公，是什麼樣的感覺？除了兒子（因為他爸媽健在），洪貴彬認為自己大概一輩子都體會不到另外兩種。

      他還真是……羨慕。

     「先生。」

婦人做了個手勢，洪貴彬也意識到自己可以走了，衛聆的家人來了、沒他的事了，但在病房外，婦人不是要請他走，而是從錢包裡掏出兩張「小朋友」。

     「謝謝你救了我兒子！」

婦人將紙鈔塞到洪貴彬手中，洪貴彬雖然很想收（廢話！有人給你錢為什麼不收？），但於情於理，他應該拒絕，所以他做起推託那套。

     「不用了！」

     「你收下吧，這是我的一點心意！」

     「真的不用……」

     婦人握著洪貴彬的手，洪貴彬不收她就不放，兩人推推拉拉，洪貴彬第一次體會到……原來這就是「收紅包」的感覺？是有點爽。

     「收下吧，這一點錢和我兒子的命比起來不算什麼，你還花時間陪在這裡，我們謝你都來不及了。」

     洪貴彬敗陣，拿著紙鈔，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咒衛聆被車撞……老天爺對他還真好啊，還給他掉錢下來？

     「謝謝你！真的很謝謝你！」婦人拍著洪貴彬的肩膀，「現在有良心的人不多了，我上次看新聞，就是因為沒有人願意叫救護車，害一個女孩子被車撞、又被後面的車子碾過去……噢……」

婦人說著說著，眼眶泛紅。

      洪貴彬笑不出來了，他把紙鈔遞回去，「就像妳說的，現在有良心的人不多了，如果我收妳的錢，我哪算有良心？」

      「……」婦人愣了一下，眼淚掉了下來。

      兩人道別後，婦人就走回病房照顧兒子。

      洪貴彬也回家了，但他卻覺得好像看了一部鬼片，幾個嚇人的鏡頭一直重播；車禍畫面、衛聆的慘狀……

性命繫於旦夕的感覺大概就像這樣，你倒在馬路中間，自己沒有求生能力，只能等人家來救你，但附近路過的人有多少？就算路過，願意打119的人有多少？

洪貴彬不是責怪這個社會越來越冷漠、很多人都沒有良心，他只是覺得，呼～好李家在，千鈞一髮。肋骨斷掉很危險，如果肺被骨頭穿刺，到時候就更嚴重了。

車禍固然恐怖，但他真正忘不掉的，是男孩趴在床邊撒嬌時、衛聆的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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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菲爾鐵塔的角色繪者是Leila蕾拉老師喔^^