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陽 Parker

第五章

1.

      走出小庭院，衛聆關上鐵門，屋子亮起燈，他眼神一指，叫洪貴彬上車。

洪貴彬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坐前座的資格，不過他還是上車了，扣上安全帶。

      車子發動，緩緩滑出巷弄，其實衛聆沒問洪貴彬住哪，他也不知道他住哪，但他問了別的問題：

      「你想去哪？」

      「呃……」不是要送我回家嗎？

      洪貴彬知道要是自己這麼說，一定很煞風景，但衛聆真的要載他去他想去的地方？感覺就好像……要去約會。

      坐在一個成年男子的車裡、他問你要去哪裡，兩人看似沒目的地，開車兜風就只是為延長兩人相處的時間……有這可能嗎？洪貴彬不敢肖想，因為對象可是衛聆！

      「快點，不然我們就停在路邊，等你想到。」

      ——哪有人這樣逼的啦！

      衛聆沒有真的停在路邊，車子開在他們方才過來的路上，往市區的方向，「你還沒告訴我，現在年輕人都喜歡去哪裡玩？」

      車上沒有開廣播，所以當兩人都不講話時，很安靜。洪貴彬覺得自己好像被困在安全帶的束縛裡，他頭偏向一邊，但眼神不時瞄向衛聆的手，它現在在方向盤上，但它有沒有可能摸上自己的膝蓋啊？

      不對，那是性騷擾。

        他怎麼這麼矛盾啊？他明明知道現實中有許多不可能，但又隱約覺得，車內好像有那種氣氛……

      那種讓人緊張地說不出話、心臟噗通亂跳，有點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氣氛。

      怎麼搞的？

      是因為他坐在前座、還是衛聆很帥？這不過是表面上看到的，但表面底下，好像有一股無法比擬的波瀾在翻騰，是那個難以捕捉卻又存在的東西，攪得洪貴彬心裡七上八下。

      「那個……」洪貴彬開口。

      「嗯？」

      「一般人玩什麼我不知道啦，每個人興趣都不太一樣……」

      「那你呢？」

      「我喔……我……」為什麼要問他啊？這種針對某一個人的問題，就好像想探知那個人的喜好，在這個人多擾攘、亂七八糟的世界，誰會對某一個人特別有興趣？對他這種平凡的人？他受寵若驚。

      「你喜歡看電影嗎？」衛聆看著前方，洪貴彬偷偷瞥向他：

      「還好。」是不討厭，但如果他說「我喜歡」的話，會怎麼樣呢？

      「那我們去電影院。」

      「咦？！」洪貴彬不小心咦太大聲，衛聆卻對洪貴彬的意外不以為然：

      「怎麼，你沒去過？」

      「不是啦……」

      這要他怎麼解釋？

看電影這種場合，就像俗話說「醉翁之意不在酒」，要看電影可以等片子下檔，第四台會撥、或租光碟來看，現在租片店越來越難生存，如果不想等、不想花錢，也可以在家上網看盜版的，所以特地到電影院、看電影，變成一種社交活動，目的不是為了搶看新片，而是為了跟某人出去，或跟朋友聚會。

       當電影院轉變為社交場合後，跟某某人說「我的興趣是看電影」，就不再是為了欣賞電影美學、追求藝術境界，擺明就是給人家藉口約。

在這種情況下約去的電影院，大多是知名戲院，附近有百貨公司、有賣吃的、有夜店、有街頭藝人、有給女孩子逛街的地方，應有盡有，反而不會去快要倒的二輪戲院、播的都是老片，除非那也是另一種情趣。

雖然現在網路很方便，可以上網訂電影票，但當看電影成為社交行為時，排隊等買票、等進場的時間，就是情侶相處、朋友嘰嘰喳喳聊天的時間，也可以逛街、先吃點東西，時間永遠不嫌多、只嫌少。

車子開上快速道路，採下油門，四輪奔騰。

洪貴彬覺得很奇怪、很奇怪、非常奇怪！不吐不快！

      「經理你不會覺得……呃，該怎麼說呢……」跟我出來很奇怪？洪貴彬表面維持鎮定，但在心裡做怪表情。

      「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就別叫我經理了，叫我的名字。」

——赫？要、要叫你阿聆嗎？

洪貴彬的表情像看到鬼，這個人真的是他的主管嗎？還是披著人皮的妖怪？好在衛聆不像電影演得那樣，開車開一開還能一直看旁邊，電影都是假的，實際上開車，即使要跟車上的人聊天，視線也要很專注。

      「我想……我還是回家好了，你帶小孩也很累了吧？」

      「所以我們才要去放鬆。」

      「我們？！」

糟了，他不小心叫太大聲......

洪貴彬超尷尬的，什麼「我們」？

他心裡冒出一顆芽，卡卡的，自己的性向該不會被發現了吧？等等，有什麼地方不對……

不會吧？

洪貴彬瞪大眼睛，還好衛聆看著前方，沒注意他，因為他正在思考一個問題，如果衛聆跟他一樣，那……那小孩怎麼蹦出來的？

      「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了。」

      「蛤？」知道什麼？

      「我跟我老婆離婚了。」

      聽到這種事，洪貴彬是不是該說「很抱歉」、「很遺憾」？就像電影演的，聽到有人死了，主角就會說句「I’m sorry」？但死人畢竟和離婚不太一樣，所以他保持沈默。

      「我想這對我們兩個都好，」衛聆指的是他和前妻，「除了錢，她大概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。」

      這是在罵對方是惡毒的黑寡婦嗎？但洪貴彬從衛聆臉上看不到那種表情，衛聆很冷靜，甚至是有點懷念，好像他跟那個女人當不了夫妻，但並不是敵人。

      「我唯一捨不得的就是小犀，他還那麼小，他需要一個媽媽。」衛聆最怕的就是因他倆的離異，造成孩子生長的缺陷、或藉口，「我們大人因自己的私欲生下他、又因為自己的私利離開他，對他不公平。」

      洪貴彬不禁為這樣的男人感到心酸，衛聆所處的地位太高了，普通人爬不上去，這些話……衛聆平常一定沒機會跟別人說，因為沒有人能走進衛聆的內心世界、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。

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處。

     「我們一年前協議離婚，小犀大概不知道什麼叫『離婚』，但他知道媽媽搬走了、不會和我們住在一起了。我和她共同監護，星期一到五我帶，星期六日她帶，但大部分的時間還是我媽在帶。」

      「今天是星期六啊，怎麼不是她帶？」

      「她昨天打電話來，說有事。」衛聆搖頭，「她常常這樣。」

      洪貴彬隱約覺得，衛聆前妻……好像不是他媽那樣的類型，至少不是二十四小時跟在小孩後面的那種。

      小犀會在半夜哭著要媽媽嗎？衛聆要怎麼安慰他？

洪貴彬覺得那根本就……沒辦法吧？

分手的人沒辦法回來，人無法活在過去，必須往前走，但過去往往會成為現在的阻礙；聽衛聆說捨不得，洪貴彬也覺得不捨，大概沒有一個大人捨得吧？將父母一方從那麼小的孩子身邊剝奪……

真的很不公平。

萬一小孩問，你們為什麼要生下我？做父母的該怎麼回答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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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菲爾鐵塔的角色繪者是Leila蕾拉老師喔^^