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 

1.

  披著黑袍的客人們被安排進城堡裡的房間,但不是每個人都乖乖待著——城堡那麼大,不去探險就太浪費了。

  「小精靈,來看這個!」札伊姆和薇樂莉跑來叫薩斯奇亞,「我們發現很有趣的東西。」

  自從索爾登基後,克萊德斯城有了一些改變,首先,螺旋玫瑰紋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范‧埃里斯家的三叉火焰,宮廷畫師也動了起來,為國王與皇室成員留下畫像。

  照理說,改朝換代者會把前任統治者的痕跡通通抹去,但索爾沒有這麼做,他沒有大舉修建皇宮,他只是把放有方德勒家肖像的房間鎖起來、刻有螺旋玫瑰紋的磚塊敲掉,有人說他仍有忌憚,有人說他不過是節儉。

  一般的門鎖難不倒薇樂莉,三人走進掛著層層布幔的房間,札伊姆打開窗戶、薇樂莉拉下其中一塊布幔,讓薩斯奇亞看到牆上的畫。

  「這是……?」

  畫裡的年輕人穿著華麗、面無表情,一手拿著權杖、一手拿著象徵和平的圓球,他有和薩斯奇亞一樣的亞麻色頭髮。薩斯奇亞心中升起奇怪的感覺,就像聽到索爾問起他的父母時,那種感覺。

  「他是……」薩斯奇亞想起黑琴的話,「他是方德勒家的私生子嗎?」

  薇樂莉看了札伊姆一眼,似乎在徵詢意見,但札伊姆表情嚴肅,雙手交叉抱胸。

  「是、是吧?」薩斯奇亞像在說服自己與夥伴,但他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。

  一個私生子如何列入家族畫像?

  一個私生子怎麼能拿著國王的權杖?

  「這一定是巧合!」薩斯奇亞退後了幾步,「他怎麼會……那麼像……」

  「你。」薇樂莉接著薩斯奇亞的話,因為畫中的年輕人有著與薩斯奇亞相似的五官!

  薩斯奇亞不禁摸著自己的臉,他想起黑琴說過,因為他長得跟前前任國王的私生子很像,索爾才想殺他,但如果這個人不是私生子……

  「他是方德勒家倒數第二任的國王,詹恩‧方德勒。」札伊姆說,「我們踏入皇宮的時候都披著黑袍,但我注意到有一位年老的侍女,看到你就像看到鬼,所以我做了一點調查。」

  「這……這跟我們的任務沒關係。」薩斯奇亞只想離開這個房間。

  「是沒關係。」札伊姆走向薩斯奇亞,「但你不認為自己有權利知道真相?」

  「什麼真相?這只是巧合!」

  「巧合,但也有一種可能性就是——」

  「別說了!」薩斯奇亞打斷札伊姆,他們第一次看到薩斯奇亞如此氣憤,「我說巧合就是巧合!黑琴大哥說我像誰就是誰!」

  薩斯奇亞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,也不想知道。

  「我們應該專注在任務上,找到精靈魔法師!」

  他走出掛著畫像的房間,此刻,他只想把那浮出水面的預感壓下去。

 

 

2.

  晚上,薩斯奇亞和黑琴睡同一個房間。

薩斯奇亞記得自己上次是和夥伴合作、爬牆溜進來的,如今,他們全被當成貴客,正大光明地城堡裡走來走去,命運真奇妙。黑琴說了「北山女巫」的事,薩斯奇亞決定明天就動身。

  「薩奇,有心事?」黑琴洗完了澡,頭髮包著毛巾。

  「啊?沒、沒有啊……」薩斯奇亞坐在壁爐前取暖,覺得黑琴每次都猜中,真是太厲害了……他仍忘不了下午看到的那幅畫,但他沒有人可以說、也不敢……不敢知道真相,因為部落裡的族人就是他的家人,他還需要知道什麼?

  「不要瞞著我。」

  「嗯。」

  「換你去洗了。」

  「好。」

  薩斯奇亞跑去浴室了,黑琴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對方,因為他也有心事,但如果黑琴知道薩斯奇亞的煩惱,他一定會十分感慨,他們都是精靈族,卻跟人族揪扯不清。

  黑琴不禁想,如果索爾沒有攻破丹旭部落,這一切不會發生,往前推算,如果當時的國王沒有跟矮人族結盟,這一切也不會發生,如果矮人族沒有把精靈族視為敵人,這一切更不會發生……他也不會遇見索爾。

  那樣,會比較好嗎?

  他想不出答案,只好上床睡覺。

 

 

3.

  翌日。

  薩斯奇亞、黑琴、薇樂莉、札伊姆和腳傷已經好了的米娜披上黑袍、騎上馬,準備出城到北山,但一行人還沒出城堡大門,就被攔下來。

  「請讓開!」薩斯奇亞道:「我們有國王的許可!」

  「滾一邊去,混蛋!」札伊姆當自己是領隊,故意很兇,「你們不知道我是誰嗎?」

  「他們的確不知道。」薇樂莉小聲提醒,一行人除了行事講求「低調」,還披著沒有鑒別度的黑袍,守門的衛兵怎麼會認識札伊姆?

  「四位大人可以出去,但他不行,這是國王的命令。」

  薩斯奇亞等人朝衛兵指的方向看去,視線落在黑琴身上,黑琴沒有戴起黑袍帽子,一頭銀髮非常明顯。

  「無聊!」黑琴策馬向前,但衛兵全抽出武器,「這是幹什麼?」

  「席維爾大人,這是國王直接下的命令!」丹尼爾趕到城門,「請退後。」

  黑琴先是感到荒謬,「他憑什麼擋我的路?難道他要限制我的行動,把我綁起來、戴上鐐銬?他到底想怎麼樣?」

  黑琴直接對丹尼爾發怒,但丹尼爾只是執行命令:

  「席維爾大人,請不要為難在下。」

  「薩奇,我們衝過去!」黑琴就不相信這幾個衛兵擋得住他們,況且他們還有會使用火系魔法的米娜,但薩斯奇亞舉起拳頭,阻止身後的夥伴。

  「黑琴大哥,你留下來,我們四個去北山。」

  「什、什麼!?」黑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。

「如果有危險,我們會先撤回來商討對策,如果可以見到那位精靈魔法師,我會跟她談,說服她跟我們到辛科諾瓦。」薩斯奇亞的判斷既冷靜又理性,但黑琴卻覺得自己被背叛了,他唯一的弟弟不支持他,反而將他拋下?

  「薩奇!」

  「別擔心我,札伊姆為我們準備了禦寒衣物,不要緊的。」

薩斯奇亞沒發現黑琴的心思,但黑琴想說的是:你怎麼能這麼對我?

  他們不是並肩作戰的夥伴嗎?

  他們不是背對背的兄弟嗎?

  「我們走!」薩斯奇亞揮動馬鞭,但黑琴先一步擋在他們面前。

  「我要跟你一起去!」黑琴的表情非常堅決,讓薩斯奇亞一時不知如何是好。

薩斯奇亞心想,這一點都不像平常的黑琴,黑琴應該比他還會判斷情勢;現下的情況是人類國王不准黑琴出城,卻沒有阻止另外四人,只要黑琴在,所有人都不能出去,那只要把黑琴留下來,不就好了嗎?雖然他不知道索爾為什麼要下這種命令,但如果是為了傷害黑琴,衛兵早就出手了,表示將黑琴留下來,不會有生命危險……

「怎麼了?你要丟下我?」黑琴的怒容就像把薩斯奇亞當敵人,薩斯奇亞有點嚇到:

「不……我、我怎麼會丟下你?」

「那讓我們一起去!」

薩斯奇亞看了夥伴們一眼,只要他說一聲,米娜絕對很樂意施放火焰,他們可以趁亂逃走……但,那有什麼意義?人類士兵沒有為難他們,何必增加不必要的傷亡?

你在等什麼?」黑琴大吼,「人類根本不足為懼!

薩斯奇亞沒有叫米娜出手,米娜不安地看著那兩人的對峙,他們是超越血緣的兄弟,難道就要在這裡翻臉?

「薩奇……」薇樂莉也很不安,她不懂黑琴為何會如此失控。

「小精靈,不要再耽擱了!」札伊姆催促薩斯奇亞做決定,時間寶貴,他們不知道會在北山碰到什麼狀況。

薩斯奇亞調轉韁繩,馬匹繞過黑琴,他在黑琴臉上看到破碎與失落,他從未感到如此沈重。四匹馬奔出皇宮,像四道黑色的箭,獨留黑琴怔怔看著。

黑琴覺得自己不屬於那群人,即使他披著黑袍,他始終不是黑袍守護者的一員,他就像一個可以被犧牲的棋子……

為什麼,會變成這樣?

「席維爾大人,請回房。」現在的黑琴就像籠中鳥,他們的任務是困住他,丹尼爾沒什麼好怕的,「請。」

黑琴緊握韁繩,一度想衝出去,人類士兵沒有戴頭盔,他的弓箭能射穿頭骨,一旦他殺出防線,就能騎著馬衝出城門,但人類會增援,萬一他的馬被擊落,要跑過護城河的橋、同時攻擊人類,成功率將大幅下降。

他該怎麼辦?

他能怎麼辦?

他下了馬、奔進皇宮,只有去找那個男人。

 

 

4.

  憤怒,不足以形容現在的黑琴。

  憤怒有純粹的憤怒、有摻雜其他情緒的憤怒,而在後者當中,有些人的憤怒摻雜的是恐懼,因為自己無法反抗外來施加的力量。那股力量太強大、強到會威脅性命,因此即使自己怒火中燒,也不敢反抗;以前的黑琴是這樣,但現在不是了。

  黑琴一心只想找索爾理論,以致於他把恐懼拋到腦後,但或許是他的潛意識認為,索爾不會殺他,在這種「安全」的氛圍下,他才能暢所欲言。

  他推開書房大門,一群男人在開會。

  「你怎麼來了?」索爾從主位上起身,黑琴的憤怒從沒有從臉上抹去:

  「收回你的命令!」

  「你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?」

  「我不在乎!」黑琴往前走,他的腳步沒有很穩,宛如陷入瘋狂,「我要去北山,那是我應當做的事!」

  「我不會讓你去送死,」索爾不管大臣們還在場,他走向黑琴,「你不知道北山女巫有多危險,她會在樹屋附近設陷阱,我曾經派出部隊,全軍覆沒。」

  「如果我弟弟有危險,我更不能坐視不管!」

  「你……」索爾發現,自己好像沒看過黑琴據理力爭的模樣,黑琴一向都是自制且從容的,但在那纖細的白色身軀裡,不就是潛藏著有如火山爆發的力量,才支撐著黑琴一路走來嗎?

一個精靈如何在人類的王國裡生存?

一個弱勢的種族如何為自己發聲?

  「告訴我一件事。」索爾走到黑琴面前,兩人面對面,其他人彷彿都不存在了,只剩下他們,「告訴我,你現在說的是實話嗎?你有沒有用你那出乎意料的小手段,操縱著我們每個人的情緒?」

「真或假,有那麼重要?」

「我想聽一次真話。」

「噢……」黑琴不知道,原來索爾惦記著他的能力、甚至有所顧忌,索爾難道以為什麼都是假的?不管是以假亂真、還是以真亂假,難道已經沒有真實?「當我們開始進行這套謊言,我以為我會忘記何謂真假。」

  其實,索爾可以從黑琴眼裡看出,那絕不虛偽。

  「有些東西是假不了的,」黑琴的手指從袖口伸出,「你後悔嗎?」

  「我無法令時間倒轉。」男人的手指掠過銀色髮絲,讓它溜走,「我不能讓死人復生!我不能還你一張皮!」

  「你曾經想過……」

  「過去的已經過去,活在後悔而不前進是弱者的陋習!我不是那種人!」

  其實,黑琴已經從索爾眼裡看出,索爾曾經感到後悔,但他不能讓後悔籠罩自己,不然他將失去動力,只要他還能前進,就代表他能彌補過去。

「待在這裡,黑琴,待在我的城堡裡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這裡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!」

雙眼凝露出真實,黑琴終於能冷靜下來思考,所以他發現了不對勁,索爾為何堅持要把他留在城裡?不讓他受傷?不讓他死?他抓到了那宛如蜘蛛絲般細微的線索,並為此感到詫異。

——不……

——那是不可能的!

小嘴微張、心臟狂跳,黑琴正感受到無比的震撼!他發現了一個難以成真、微乎其微的可能性,是它,讓他活了下來。

  「黑琴,我說過如果我失敗,你跟我一起死,如果我成功,我與你共享榮耀,你還記得嗎?」

  他記得,只是不相信。

「為什麼你不相信我?」

  「我要怎麼相信你?你們人類……人類……」他在心中咒罵過多少次?他的怨恨與憤怒無法用言語表達,如果罵人能消氣,他不會這麼痛苦,「索爾,我絕不會……絕不會……」他絕不會原諒人類,尤其是這個男人!

  「你要我怎麼做?」索爾覺得很挫折,以致於他對黑琴大吼,但黑琴感受到他的情緒,表現得格外冷靜:

  「跟我一起去。」

「什麼?」

  「我不會讓我弟弟身陷險境,如果北山女巫是精靈族的倖存者,我更不能不見她!」黑琴說的全是實話,只有此刻,他不用耍任何心機,「索爾,你能阻止我、搞得兩敗俱傷,或者跟我合作,化解女巫佔據國境的問題!」

  索爾望著那雙綠色眸子,也許他能看出黑琴想要的、也許沒有,但那宛如雪地綠葉的淒美,他知道自己前方有一條艱難的路,他深吸氣,雙手抵著桌子,盤視北方六國的地圖……

「我們出兵!」

  「陛下!?」大臣們很驚慌,開始七嘴八舌。

  「陛下,請多考慮啊!」

  「現在不是時候啊!」

  「您怎麼能聽這個精靈的話?他會使用幻術啊!」有些老臣侍奉過方德勒家的國王,對「銀髮精靈」的認知就是一個蠱惑太后、在宮裡興風作浪的巫師,但索爾比他們還清楚黑琴的能耐——如果那是一種操縱,他的確身陷其中。

  「丹尼爾?丹尼爾跑哪去了?」索爾走出書房,一邊叫來他的侍衛長,大臣們都跟著他,「丹尼爾?丹尼爾!」

  「是的,陛下?」丹尼爾急忙趕來。

  「除了防禦部隊,我要所有的士兵準備好。」

  「陛下,這太突然了!」

  「就是啊,陛下,請審慎考慮!」不少大臣附和丹尼爾。

  「我幹嘛養一群不能打的士兵?叫他們準備好,不然就給我下地獄。」索爾的語氣輕描淡寫,甚至有點像在開玩笑,但大臣們都很緊張,因為他們的國王就是這副調調。

  「陛下,那個精靈的目的是要引您到北山女巫的陷阱,您不能中計啊!」

  「『那個精靈』有名字吧?各位的記憶力都挺好的。」

  「陛下!」

  「對了,我也要去。」索爾叫來侍從,「把我的鎧甲和劍拿來!」

  「索爾,給我停下!」直喚國王名諱的是位五十多歲的老臣,「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,但你已經不是將軍了!你是這個國家的國王,不能有任何閃失!」

  這位老臣是范‧埃里斯家的親族,說話具有一定份量,但索爾沒有打消念頭。

  「我知道啊,歐克多叔叔。」

  「知道你還要去?」

  「黑琴。」索爾的聲音沒有很大聲,卻穿透圍在他身邊的大臣,直達黑琴面前,「杵在那邊幹嘛?你不是要我跟你一起去嗎?現在還能追上你弟弟。」

  如那位老臣所說,索爾對亞倫國是不可或缺的,如果索爾出事而使統治者換人,精靈族和矮人族的問題一定會受影響,況且,哪有國王親自上戰場的?黑琴不願承認,索爾的舉動觸動著他的心防,他也不能承認,因為他還得藉由怨恨人類,讓自己好過一點……

  「黑琴!」

  「我來了。」

  如果人類認為他是奸佞小人,他就是。

只要可以達到目的,他不該在乎手段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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