蛇用頭在玻璃瓶上敲出一個洞,鑽了出去。裂開的嘴角癒合了,變得小巧玲瓏如巧笑倩兮的伶人。絲絲快被搞糊塗了,誰說大學生活單純又輕鬆?
利昂把絲絲手中的紙本抽走,開始看,他微微低頭,睫毛投下陰影。絲絲反而變成沒事做的人,她假裝翻閱其他的小說。
「妳為什麼喜歡它呢?」利昂頭也不抬地問,「看這麼多字,眼睛不累嗎?」
「我覺得作者的文字有一種魅力,她不直接告訴讀者她想表達什麼,而是迂迴漸進的戳一下、再戳一下,當你覺得煩了,想放下的時候,卻又想起文章中某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情節,而不得不讀下去。」絲絲對這個問題得心應手,她表白自己的心裡話,不加綴飾,當然輕鬆。
「把妳的話寫下來,介紹作者時就這樣講。」利昂翻了一頁,「結構、人物、心裡描寫、象徵、風格,寫寫實主義小說的基本要素,我們也用同樣的方法分析小說。人家要什麼就給什麼,總是不會錯的。」
「嗯。」絲絲應聲,又點頭,搞不清楚利昂怎會「清醒」過來,但有進度總是好的。
「結構,兩天一夜,非常集中。」利昂又翻了一頁,「人物,一男一女,那就集中討論這兩人,分析心裡描寫。象徵……找文章中一直出現的物品,小說是被佈置過的,看似平常的道具也有其存在意義……」他再翻一頁,「報告時間只有十五分鐘,所以……作者介紹和故事大綱用三分鐘,結構兩分鐘,心裡描寫和象徵各佔五分,沒問題吧?」
「嗯。」汗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乾了,絲絲有點擔心腋下會有異味,但聽說細菌容易在夏天滋生,不是冬天。
利昂一口氣翻到最後一頁,接著將紙張收攏,「我曾經看某人寫道,小說比現實還真,現實發生的事才像小說,令人難以置信,因為我們先為『現實』預設了它該是某一種樣子……」
他的話沒有結尾,彷彿在腦袋裡反叛自己,又不知如何是好。絲絲心底希望的是東家長、西家短,打打鬧鬧的普通言談,但那又怎麼能叫「討論」呢?利昂把未完的話打結,另起爐灶。
「對了,妳想到妳的小說要寫什麼了嗎?」
絲絲還沒開始想,事實上,她有點擔心自己寫不出來,但那不關利昂的事吧?
「你呢?」絲絲問得利昂的眼睛亮了起來,他似乎期待已久。
「我嗎?我會從網路上找一篇小說,改一改交上去。拜網路之賜,太多小人物急著想跟全世界分享自己,這麼方便,何不好好利用?老師也不可能看過每篇貼在網路上的文章。」
「你——你還算文藝青年嗎?你到底為了什麼來修這堂課?」絲絲瞪著利昂,忘了掩飾她的憤怒和不齒。
「妳八成不會寫太腥羶、叛逆的東西,方方正正得像桌子,穩,也只有穩,但這樣就夠了,這是妳的優勢,不把握的話豈不成了真正的笨蛋?人家想要什麼就給什麼,總是不會錯的…..」利昂越說越落寞,結在他身上的聚光燈黯地萎縮,他折起紙本,收進包包,並拿出手機,瞧了一眼,「時間還早。」
利昂穿上大衣,深深望進絲絲的眼睛,天還沒開始暗,從袖子伸出的黑色羽爪還不想休息,但狹小的座位容不下他澎大的尾羽,熱能跑在他的靜脈裡,他在不需要光亮的地方閃閃發亮。
不需要光亮的地方裝著白花花的日光燈管,白白地打在絲絲的紙上,一張一塊錢,她一定是瘋了才會跑影印。亮得幾乎讓人張不開眼睛,但不管裡面怎麼燒、外面怎麼冷,她是天生的絕緣體,穿著羽絨外套。
「時間還早。」
「你要走了?」
「要跟我一起來嗎?」
「我?」絲絲不確定地指著自己。
「把東西收一收,我請妳吃晚飯。」
「我?為什麼?」
「有免費的飯吃還有什麼好問的?難道非得像白流蘇,有強到不行的理由才能跟男人走?」利昂將臉傾斜,微微地點頭。
絲絲只好收起剩餘的小說影本,跟著利昂進電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