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陽 Parker

「等很久了嗎？」

「沒有，我也才剛到。」他怎麼覺得這種回答有點像等女朋友的男生？他在想什麼啊？衛聆都帶自己的老媽、小孩來了……等等，他老媽、小孩為什麼要來？

      現代女人會抱怨「我是嫁給他，不是嫁給他全家」！但對男人來說，好像沒差多少，他媽跟他小孩都是他的「家」，尤其是對長子或獨子來說，照顧年邁父母是為人子責任。

——所以衛聆才會帶他媽和他小孩來嗎？

      洪貴彬心想，已婚和未婚真的差很多啊……

      像他要跟朋友出去吃飯，就不會想帶他爸媽，最好他爸媽什麼都不知道，但已婚男人好像走去哪都要跟「家人」綁在一起，如果自己跑出去玩，就……不盡責了？是這樣嗎？

洪貴彬突然很佩服衛聆，這個人居然負擔得起喪失自由的空間？誰會想啊？

      「我有訂位，」衛聆對門口接待的服務生道，「衛先生，三個大人，一個小孩。」

      「裡面請。」

      服務生領人入內，安排一張長方形的桌子給他們，衛聆的兒子坐在加高的兒童座椅，一坐下就抓起筷子敲。

      「小犀！」

      衛聆打了一下嬰兒肥的小手背，抽走筷子，但馬上被他媽媽念：

      「你不要一天到晚打他！阿嬷秀秀厚……」金淑圓揉著孫子的小手，其實那一下根本就不痛，威嚇意味比較大。

      金淑圓和孫子坐一排，洪貴彬只好坐在衛聆旁邊。

      服務生送上菜單和檸檬水。

      「想吃什麼盡量點。」衛聆對洪貴彬道，但這只讓洪貴彬更緊張、更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  台北都市機能發達，各國料理都吃的到，雖然口味可能不怎麼道地，但選擇還是很多、競爭激烈；像這種泰式餐廳，白飯算人頭、點的是合菜，洪貴彬根本不敢「想吃什麼就點什麼」。

      點菜是一門學問，也是技巧。

      你不能報復式地對服務生說「上面有的給林杯都來一份」，除非你跟對方有仇，目的是要讓對方荷包失血，而且你下次就不會再見到他，所以你也不用管他是不是會扣你印象分數、記你的仇、或下次偷偷在背後算計你。

你不能點最便宜的推託不餓，或點甜點飲料推說在減肥，那是不給請你吃飯的人面子，你也不能說來之前先吃過了、已經飽了，那完全就是白目。

點什麼菜、價位多少，拿捏剛好不容易，跟客戶、跟上司吃飯尤其要注意——所以像洪貴彬這種小職員，都很討厭負責點菜，他們不想扛責任，最好是別人點好，他們默默吃、也不用講什麼話，免得多講多錯。

有些人不用做什麼就很討人厭，因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講話，洪貴彬不是剛踏入社會的新鮮人了，他知道沈默是金、網路萬能的道理，回家上網嗆就好了，何必在人面前講出來？

衛聆何嘗不懂？

他看洪貴彬翻著菜單，眼神死白的樣子就想笑。

金淑圓用濕紙巾幫小孫子擦手，衛聆倚向洪貴彬，悄聲道：

「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家庭聚會，放輕鬆，不管你做什麼都不會影響考績，想吃什麼盡量點，我是說真的——不過你要吃完就是了，我不喜歡有人浪費食物。」

最後兩句，衛聆正好對上洪貴彬的視線，他微笑。

洪貴彬當下只想坐遠一點，至少跟衛聆老媽換座位！衛聆靠近他說話的模樣，就像女人靠近另一個女人說：我覺得那個男人的屌比較大，妳覺得呢？

洪貴彬不敢說自己非常討厭，因為他不討厭！

他只是……覺得不自在，他怕自己控制不了的心跳和臉紅會浮現、被人發現，那不僅窘，還會……被拆穿他其實是Gay！

沒錯，洪貴彬自認不是一個開放的人，他沒必要一天到晚公諸天下他的性向，他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、有他自己的私生活，朋友圈、同事圈，劃分得很清楚，他知道現代社會越來越開放，但他就是覺得沒必要給人家知道，那是他的隱私。

而當洪貴彬一個人糾結的時候，衛聆喝著檸檬水，一邊看菜單，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加諸在另一人身上的效應。洪貴彬偷瞄衛聆，側臉也很帥。

「媽，妳要吃什麼？」

「你們點就好，我隨便。」

金淑圓用紙巾擦所有的碗筷、湯匙，年輕人拿了就吃，但「媽媽」會告訴你，最好擦過一遍，因為你不知道碗筷被多少人碰過，搞不好還有服務生打噴嚏時不小心噴到。

衛聆揮手叫來服務生，動作十分自然。

「我們要點菜。」

「是，請說。」服務生從圍裙口袋拿出筆和單子。

「檸檬清蒸魚、綠咖哩雞肉，蝦醬空心菜、香茅海鮮湯……」他轉頭問洪貴彬：「你吃辣嗎？」

「不要太辣就好。」

「不要點辣的，小犀怎麼吃？」金淑圓說。

「我們有做不辣的。」服務生說；雖然傳統的泰式料理酸辣兼具，但為配合在地口味，很多餐廳都會做調整。

「好……那來一份月亮蝦餅、沙爹——」

「不要太點多，我們哪吃的下？」金淑圓插話，衛聆耐著性子：

「媽，我們有四個人。」

「小犀吃不了多少！」

「好吧，先這樣，甜點給每人一碗摩摩喳喳。媽，妳要喝茶嗎？」

「不用不用。」金淑圓好像希望能省則省，寧願自己吃少也要給孩子吃飽。

「你呢？」衛聆問洪貴彬。

「我、我也不用喝茶。」

「我不是問你喝不喝茶，你有要加點什麼嗎？」衛聆的眼睛彷彿會說話，「最後機會？錯過就沒有了。」

「不、不用，你點就好……」洪貴彬闔上菜單，被衛聆這樣看著，他覺得超不自在啊！他趕緊灌下一杯水。

「那先這樣。」衛聆向服務生總結。

服務生複頌一遍，確認客人點的東西和自己寫的無誤，便收起菜單走了。

泰式料理店的白飯是自己盛的，服務生會送來一個錫做的器皿和杓子，裡面裝白米飯。連裝檸檬水的杯子都是錫做的，拿在手中很輕。

等上菜的時間，金淑圓替所有人盛飯。

「謝謝。」

洪貴彬來不及自己盛，衛聆老媽就幫他弄好了，有這種視勞動為美德的母親，什麼都會幫你做好；洪貴彬不禁想起自己媽媽，自己在家時好像也是這樣？

小犀的飯裝在餐廳另外準備的塑膠盤子，有東西過來，他馬上捏飯粒、放進嘴巴，然後被衛聆打。

「吃飯用湯匙，不可以用手。」

小犀才抬頭看向爸爸，奶奶馬上幫他擦手，「阿聆，你不要打他！小孩子被你這樣打，他會怕你的，你知不知道？」

衛聆不回嘴，多半是無奈。

在洪貴彬看來，這小鬼一點也不怕他老子，應該是他阿嬤太寵了，但老人家不寵孫，人生還有什麼目的？

「把拔，我要玩。」小犀手指做出滑平版螢幕的動作，「給我給我！」

——看，在催了！

根本就是騎在大人頭上了……洪貴彬有點羨慕呢，現代的小孩子……

衛聆拿出自己的手機，點開遊戲。小孩拿到大人的智慧型手機，等於是拿到超具吸引力的玩具；遊戲沒有很難、也不用看什麼說明，就是把螢幕上浮動的物品劃掉，就可以讓小孩玩很久。

「阿聆，不要讓小犀玩手機，眼睛會壞掉的！」金淑圓唸道。

衛聆好像有點受不了了，乾咳一聲，喝水。

「玩一下下，應該還好啦。」洪貴彬試圖打圓場，他覺得這不稀奇，現代父母把3C產品當保母，小孩操作手機、平版電腦，比大人還厲害。

「聽到叔叔說的囉？只能玩一下下喔？」衛聆對兒子厲聲，他兒子不知怎麼著，看著洪貴彬，就把手機放在桌上，推還給衛聆。

「他是不是……很怕我啊？」洪貴彬縮了縮脖子，並心想，可不可以不要叫叔叔，叫大哥哥啦！

「他剛開始都這樣，熟了就不會了。」衛聆把手機放一邊。小犀沒得玩，眼睛東張西望，四處亂看，頭動來動去，自得其樂。

「把拔，那裡有樹！」嬰兒肥還沒退去的小手指，指向角落的盆栽。

「那是假的。」衛聆說。

「怎麼會是假的呢？」

「因為那是裝飾品，不是真的樹。」

「為什麼不是真的呢？」

「因為真的樹要活在太陽下，這裡沒有太陽。」

「這裡怎麼會沒有太陽呢？」

「因為太陽在外面，這裡是室內。」

「我們住在室內喔？」

「我們在餐廳吃飯，沒有住在這裡。」

「那我們住哪裡呢？」

「我們住在家裡。」

「我們的家在地球上嗎？」

「沒錯。」

衛聆好像很習慣回答小孩無俚頭的問題了；洪貴彬有點傻掉，這哪像在辦公室聽到部下講一句「廢話」就冷眼的主管？

超……超有耐心的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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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菲爾鐵塔的角色繪者是Leila蕾拉老師喔^^