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陽 Parker

衛聆好像很習慣回答小孩無俚頭的問題了；洪貴彬有點傻掉，這哪像在辦公室聽到部下講一句「廢話」就冷眼的主管？

超……超有耐心的！

「我聽你們叫他小ㄒㄧ，是哪個ㄒㄧ啊？」洪貴彬問。

「犀牛的犀。」衛聆摸摸兒子的頭，弄亂頭髮，小犀抓住衛聆的手，咯咯笑，「他叫衛庭宇，庭院的庭，宇宙的宇，小犀是我媽取的。」

「什麼犀牛的犀，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犀！」金淑圓有點生氣，「那女人取的名字太像女孩子氣了，我不喜歡。」

「小犀要多吃點喔，吃飯才會長大。」衛聆裝作沒聽見他媽的話，小犀拉他的袖子當旗子甩，他毫不在意。

「把拔也要長大。」小犀雙手握著衛聆的手指，像在開挖土機，前後擺動。

「我不用，我已經長好了。」

「把拔怎麼長那麼快呢？」

「因為我是你把拔。」

「你為什麼是我把拔呢？」

衛聆頓了一下，洪貴彬嚇出冷汗，覺得這小鬼好像採到地雷了！但衛聆搔搔小犀的脖子，把人逗得咯咯笑，小孩子的記憶力很短，一下就忘記了。

——呼……

洪貴彬覺得衛聆真是經驗老到，應該是平常有在帶小孩吧？

他不由得放鬆肩膀，如果只有他單獨跟衛聆吃飯，他可能還不知道怎麼辦，衛聆跟兒子玩就不會理他了，正好，他看這小鬼笑的樣子……滿可愛的嘛！

——好想生一個啊！

服務生陸續上菜。

「小犀要不要吃魚？」

點頭。

「雞肉？」

點頭。

「還有呢？」

小手指向擺盤成六角型、中間有一朵蘭花的月亮蝦餅。

衛聆夾了一塊到小犀的盤子裡，小孩子用餐具無法像大人那般靈巧，最快就是徒手抓來吃，這次，衛聆沒有打他。

「這個是蝦餅。」

「蝦餅？」小犀好像沒聽過，「蝦子在哪裡？」

「這個不是蝦子，這是蝦餅，用蝦子的肉做的。」衛聆才剛說完，他媽就從海鮮湯裡撈出一支蝦子，剝起蝦殼，準備要給小犀吃。

小犀咬下三角形尖端，伸向衛聆。

衛聆在小犀的飯上淋不辣的綠咖哩醬汁、雞肉去骨、挑魚刺，「你吃，我不要吃。」

「把拔，不好吃。」

「不好吃也要吃完，誰叫你要拿。」

「不好吃給阿嬤！」金淑圓這麼說，小犀當然把咬了一口的蝦餅丟到她碗裡。

      兩個大人伺候一個小孩，洪貴彬看了有趣，這真的就是……一個「家」啊！他心裡既感慨又羨慕，他什麼時候才能有自己的「家」呢？跟伴侶領養小孩？他等的到這一天嗎？

      小犀的盤子裡有飯有菜，衛聆弄好後，讓小犀自己拿湯匙（因為大人用的筷子太長），他媽媽卻搶著要餵。

      「媽，你讓他自己吃。」

      「我餵比較快。」

      「妳吃妳的，不然菜都冷掉了。」

      「不會不會，你們年輕人先吃。」金淑圓用湯匙舀起一口飯，混著肉絲。有飯送到嘴邊，小孩當然就「張口」，不會想要動手。

      「媽……」衛聆的管教方式明顯與他媽媽有差，他從媽媽手中奪走湯匙，塞回兒子手中，「吃個飯而已，妳要餵他餵到幾歲？」

      「他吃的到處都是！」金淑圓看不下去，拿衛生紙擦小犀弄掉的飯粒，「你讓他自己吃，他沒幾吃口就想下去玩了。」

      「小孩子不就是這樣嗎？妳要讓他自己吃，他才知道餓了要吃飯，如果他跑下去玩，沒吃飽他自己要負責，這樣他才能學會在時間之內把飯吃完！」

      也就是說，管教要有紀律。

     「不會有人一輩子在他背後捧著碗、餵他吃飯，他現在已經上小班了，如果他連吃飯都有問題，在學校會被人嘲笑的！」衛聆怒了，音量逐漸抬高。

優雅的人發火還是有風度，聲音大聲也沒大到哪裡去，洪貴彬表面安靜吃飯，畢竟這是人家的家務事，但他卻在心裡搖旗吶喊，他太贊同了！

     ——衛先生，您真是神準啊！

       洪貴彬覺得當爸媽的，好像一直都不懂小孩面對的同儕壓力，沒想到衛聆懂……

雖然衛聆有理，但他媽不一定聽得進去，金淑圓堅持要餵，衛聆「啪」地放下筷子，眉頭一擰，露出在辦公室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 「媽，請你讓他自己吃。」

衛聆連「請」都搬出來了，金淑圓這才收手，把湯匙還給小犀。小犀右手拿湯匙，左手捏著雞肉絲，兩手並用。

       「謝謝。」

       彷彿有一股冷風吹過，衛聆權勢壓人，堪稱絕招。

——好想學啊！

洪貴彬心想，如果自己以後有了小孩，是不是能把他教好？還是會把孩子寵壞？變成看了就很討厭的公主、王子？養小孩這點……還是要善加考慮啊。

      大人吃飯的步調比較一致，主餐都快吃完了，小孩盤裡的飯菜還有剩，而且怎麼吃怎麼掉。

衛聆不在意小犀弄髒桌子，但一頓飯下來，他吃得很忙。

他一邊要注意小孩吃飯的速度和份量，吃太少不飽、吃太多對身體不好，但也不能讓兒子把飯全掉光；一邊要關心他媽，給媽媽夾夾菜，有時還要跟「客人」（也就是洪貴彬）閒聊：

「你週末都在做什麼？」

「沒什麼啊，就……準備上班的資料，哈哈……」

「辛苦了。」

「不會啦，應該的……」

——你不用跟我講話沒關係！

洪貴彬很想這麼說，但表面上還是笑笑，他覺得衛聆還是一次做一件事就好，不然會消化不良！而且衛聆一問，他就要回答，雖然是很普通、普通到不行的話題，但洪貴彬就是覺得氣氛有點僵，寧願低頭吃飯。

康啷！

小犀把湯匙弄掉了。

      「把拔……」小犀嘴角黏著飯粒，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，好像怕被衛聆責罰。金淑圓低身下去撿，服務生送來新的湯匙，並把掉在地上的收走。

      「沒關係。」衛聆把新湯匙給兒子，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。」

      ——他怎麼知道？

      如果衛聆對兒子的管教方針是鐵的紀律，湯匙弄掉他怎麼沒罵人？洪貴彬有訝異，他不懂。

      這他真的是不懂了。

當小孩子快要哭的時候，如果衛聆還給他「臨門一腳」、讓他哭，那整間餐廳都會被吵得不得安寧，不如給小孩一點甜頭，讓他學乖。

      至於到底是故意還是不小心，小孩子手不靈活，手滑難免，只要不是把東西抓起來丟，罪證確鑿，都可以視作「不小心」。

      衛聆是對的，小犀拿了新湯匙，見爸爸沒怪他，自然把這件事拋到腦後，甚至還有討好意味，他捏起盤裡的蝦子，要餵衛聆。

     「把拔，啊～～」

      「你自己吃。」衛聆不想理他。

      「把拔，給你吃。」小犀的模樣很可愛，就像電視廣告裡會出現的超萌小童星，洪貴彬覺得衛聆不配合一下，真的很沒幽默感。

      「吃的東西不可以拿來玩。」

      「把拔，給你吃嘛！這是蝦子喔～阿嬤剝的喔～」

      ——你阿嬤辛苦剝給你，你拿去孝敬你爸，這……

洪貴彬忍不住在心裡吐嘈，死小孩，你會害你阿嬤跟你爸的關係變僵啦！

      衛聆伸出湯匙，讓小犀把蝦子放在湯匙上，小犀很開心。

      「把拔，好吃嗎？」

      「也給阿嬤一個。」

      「阿嬤，妳要吃蝦子嗎？」小犀歪著頭問，笑嘻嘻的模樣，讓金淑圓忍不住幫他擦嘴、擦手。

      「不用，小犀吃就好，小犀沒有吃飽啊？」

      「有～」

      吃得小手、小嘴都油膩膩的，但盤子裡的飯還有剩。

      「小犀，趕快吃。」

      「把拔，我要玩手機。」小犀右手拿著湯匙，左手比著滑平版螢幕的動作。

      洪貴彬偷偷吸氣，來了來了，吃到一半就想跑去玩，小鬼要開始分心了……

      果不其然，衛聆假裝沒看見。

      「給我玩！」小犀雙腳踢著椅子，金淑圓趕緊扶住他，「把拔，給我玩！」

      「小犀！」衛聆只需冷冷一瞪，兒子就不敢亂踢，「你吃飽了嗎？」

      「飽了飽了，已經飽了唷！」小犀比著自己的肚子。

      「晚上不能吵著吃東西喔？」

      「我要尿尿。」

      衛聆似乎想嘆氣，只嘆半口就要起身，金淑圓先他一步。

     「你都沒什麼吃，我帶他去啦。」金淑圓抱小犀下兒童座椅，牽著人走向洗手間。

      衛聆把那另外半口氣吐出來，好像此刻，他才獲得了短暫的寧靜。

洪貴彬看了也覺得累啊，帶小孩出來根本是災難吧？

     「經理——」

     「洪……」

      兩人的聲音撞在一起，停頓。

他們看著對方，洪貴彬道：

     「經理，你先說。」

      衛聆喝了一口檸檬水，「抱歉，我請你吃飯，但……場面不是我能控制的。」

     「沒關係。」洪貴彬吃得很飽，因為當衛聆跟他媽在照顧小孩時，他沒事做，就是在一旁夾菜吃，不知不覺，他吃得最多，「你兒子很可愛啊。」

     「噢，謝謝。」

     「他長得跟你很像。」

     衛聆點點頭，「我知道。」

     服務生過來整理桌面，清走空盤，並問是不是要上甜點了？

     「等一下，等所有人到齊。」衛聆說。

     服務生走後，金淑圓和小犀沒那麼快回來，衛聆和洪貴彬之間出現了一段尷尬的空檔。

     衛聆不想聊工作上的事，因為這是家庭聚餐，而洪貴彬除了工作，並不想暴露自己的私生活和個人喜好等等，兩個男人坐在一起，場面不只尷尬，還引來剛走進餐廳的年輕小姐側目。

     洪貴彬不禁注意到衛聆的戒指，他很想問、很想問、超想問！

但他知道，這也是對方的隱私。

     「經、經理……」

     「嗯？」

     「我覺得……我覺得啦，你教小孩的方式是對的，就是……要讓他自己學，對他才是好的。」

     「我也希望是這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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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菲爾鐵塔的角色繪者是Leila蕾拉老師喔^^