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1.
撥開黑色的蘆葦叢,視線裡出現了煙囪冒煙的木屋,木屋屋頂是用茅草搭的,看起來原始、老舊,但梁柱卻出奇地堅固,木屋附近擺了一堆又一堆的雜物,有些是箱子,有些是不知道養了什麼的混濁水缸。
「母親,我回來了!」紫髮女子高叫,「母親!」
「來了來了……」木屋後面走出一位矮胖的老婆婆,她用身上的圍裙擦了擦手,圍裙上滿是泥土的污漬,「真是的,這丫頭,只會大呼小叫……」
「通知妳一聲,免得妳以為是小偷,用魔法把我們轟出門!」
「我們這種偏僻的小地方,會有誰來偷?」
「妳上次不是還在吹噓,屋子裡藏了很多寶貝?」
「我不吝嗇給,就怕偷的人用不起。」老婆婆不斷碎嘴,表情卻十分開心,「進來吧,丫頭,還有你,小英雄……」老婆婆對褐髮精靈神秘一笑,「我不是說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嗎?」
「咦?」褐髮精靈感到疑惑,但後面有人在催了。
「好香喔,我肚子餓了!」紅髮深膚的男人戴著異國頭巾,大剌剌地跨過門檻。
「不好意思打擾了!」金髮的矮人少女拿下紅色斗蓬帽,跟著走進去。
最後一位,站在門前,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。
他和褐髮精靈一樣,有一雙象徵精靈標誌的尖耳朵,但褐髮精靈的左耳被削去一半,他的耳朵仍是完好的;他有一頭銀白色的髮,穿著以金線、銀線、珍珠等高級飾品織成的鍛面長外套,外套的花紋繁複,就像禮服。
「你怎麼了?」褐髮精靈折回來,「這裡是米娜的家,她媽媽會治好你的。」
「……」銀髮精靈幾乎面無表情。
「老婆婆救過我。」褐髮精靈轉頭看了一眼,「請你相信我,黑琴大哥。」
「好吧……」銀髮精靈低頭,走進木屋。
2.
薩斯奇亞、米娜、薇樂莉、札伊姆坐在餐桌前圍成一圈,黑琴坐在正對壁爐的沙發上,老婆婆將一碗碗的濃湯端上桌,香氣令人食指大動,湯裡有藥草的清香和魚肉的甘甜,雖然「賣像」不怎麼好看……
「母親,又是蠑魚?」米娜要敲碗抗議了。
雖然聞起來很香,但薇樂莉和札伊姆看到湯裡的魚眼睛,好似活物般轉動……就有點反胃。
「快吃!那是全沼澤最營養的料理!」老婆婆從鼻孔噴氣。
「哦?是嗎?」米娜挑眉,「那不是我以前抓回來的魚苗嗎?養到快從水缸裡滿出來,每次都趁有客人的時候『銷貨』?母親,妳的料理就不能變點新花樣?」
「丫頭,有人煮給妳吃就該感激了!」
「哈!我還要擔心妳會不會把房子燒掉呢!」
「外面想吃還吃不到,蠑魚和我特選的藥草,保證能舒緩你們連日趕路的疲勞!」老婆婆拍了拍札伊姆和薇樂莉的肩膀,兩人勉為其難地拿起湯匙。
「不會有事的,米娜的媽媽救過我,」薩斯奇亞做保證,「她是荒原女巫,她想殺我們的話,機會多的是。」
「小英雄越來越精明了。」老婆婆揉揉薩斯奇亞的頭。
「哈哈……」薩斯奇亞有點尷尬,感覺好像回到了部落,被長老們稱讚……
「對了,那邊那位……」老婆婆望向壁爐,「你不吃嗎?」
壁爐的火燒得旺盛,黑琴坐在破舊的紅色沙發上,拉了拉白色披肩,火光和陰影同時映在他臉上,就像一幅美麗的畫。
「謝謝你們的好意,但我不餓。」黑琴的口音很特殊,也很好聽。
「是嗎?」老婆婆的眼睛像爬蟲類,閃著金光,「你的臉色不太好呢……」
「母親,他就是薩奇的『黑琴大哥』,妳絕對想像不到我們為了救他有多辛苦!」米娜對這位「哥哥」沒什麼興趣,對方的態度也很冷淡,如果不是看在薩斯奇亞的份上,她大概不會想救他。
「不,我絕對想的到,丫頭,妳成長了不少。」老婆婆把麵包分給餐桌前的四人,「那樣是不夠的,你們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。」
「成長什麼的,都是廢話啦!」札伊姆不敢吃魚眼睛,但湯和「青菜」的味道還不錯,「小精靈,你什麼時候才要去救我媽?難道那只是你的緩兵之計?你根本沒把我們的『交易』放在心上?」
「你不是說你媽媽沒有生命危險嗎?不管怎麼看,都是薩奇的哥哥比較危急吧?」薇樂莉為薩斯奇亞抱不平,「黑琴大哥他……他可是中了染毒,隨時會死啊!」
「我當然知道他隨時會死掉!他『白』得那麼不自然!」
坐在火爐邊的青年揉著太陽穴,假裝沒聽到。
「知道還拿你媽媽的事煩薩奇?你媽媽不是好好地待在夏西姆國嗎?」
「如果他不履行,怎麼叫『交易』?」札伊姆拍桌,「我可是把我的貨物丟在一邊,陪你們來這......詭異的沼澤耶!」
「喂喂喂,什麼詭異?這是我家!」米娜指著札伊姆大罵,「不爽你出去啊!」
「我走的話,某精靈會很困擾吧?」札伊姆攤手,一副無賴樣。
他不敢在老婆婆面前太放肆,但以他的立場,本來就沒必要捲入。
在回米娜家的路上,薩斯奇亞和他解釋了荒原女巫的預言,什麼蒐集四種人……拜託,又不是集點數換贈品!哪有可能蒐集到四種不同「職業」的人,就能「結束戰爭」,想得太美好了吧?他不過是一介商人,而且還是跑單幫的,不是大盤商、也不是富可敵國的那種,難道要他丟驢車上的蘋果,攻擊敵人嗎?
「你放心,我不會忘記答應你的事,」薩斯奇亞大口吃下魚眼睛,「如果你媽媽沒有生命危險,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解黑琴大哥身上的毒,然後想辦法結束人類、矮人、精靈三方的戰爭。我們需要你,札伊姆。」
札伊姆看了「荒原女巫」一眼,以外表而論,他無法想像老婆婆和米娜是母女,而且他個人對魔法什麼的……一竅不通,他也搞不清楚女巫和巫女有什麼差別——不過他聽說後者都是大美人。
大美人……
他忍不住瞄向坐他對面的米娜……
還有包在猩紅色洋裝下……
「你在看哪裡?」米娜左手一握,點起火球。
「沒、沒、沒有啊……我好餓喔,哈哈哈……」札伊姆大口喝湯,心裡一邊盤算,一個毛沒長齊的小鬼,居然能露出那種認真的神情?如果拒絕了他,好像會有愧疚感的是自己?
可惡!不想了!
他沒答應要留下,但不管要去哪裡,他都得先填飽肚子,這是旅行四方的基本準則。
「老婆婆,妳能解黑琴大哥中的毒嗎?」薩斯奇亞問。
「你們說他中了染毒……」老婆婆走向壁爐,「那種毒不是隨便能中的,這位小哥,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?」
老婆婆這麼一問,正切中薩斯奇亞的心聲,雖然他從亞倫王國救出黑琴,但黑琴卻不願提起他們分散的這段期間,發生了什麼事。事實上,黑琴除了道謝和偶爾露出微笑,趕路的這幾天都沒說話,也沒什麼表情,幾乎看不出喜怒哀樂。
黑琴變了。
薩斯奇亞不禁想……人類……人類究竟對黑琴做了什麼?一想到此,他就覺得莫名地怒火中燒,他從未這麼怨恨人類,那股火焰……好像會促使他變得像人類一樣,把敵人趕盡殺絕…...
薩斯奇亞有點害怕這樣的自己。
「能不能解,一句話。」黑琴道。
老婆婆勾了一下嘴角,「能,但我有條件。」
「不管要我做什麼,我都會答應的!」薩斯奇亞感到一股興奮,因為黑琴是他僅存、唯一的親人了!
「小英雄,別那麼緊張,我的條件很簡單,只是要你們去蒐集材料罷了。」
「材料?」
「調製解毒劑所需要的材料,家裡剛好沒有了。」老婆婆走回餐桌旁,「我需要哈柏草、黃昏玫瑰和鏘芎魚的卵,越快找到越好,我會立刻幫這位小哥調製解藥。」
「那些……」薩斯奇亞聽都沒聽過。
「都可以在這座沼澤找到,但我平常用不到,所以家裡沒備著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……」薩斯奇亞聽到老婆婆不是要刁難他們,放心不少,「請告訴我那些材料長什麼樣子、去哪裡才能找到,我馬上就去!」
「別急,你們先吃飽再說。」老婆婆搥著腰,開始翻箱倒櫃,起居室堆了不少箱子和木造的櫃子,老婆婆開了一個、又關上,開了一個、又關上,還一邊唸著唉唷,猜錯了,不是這個……
老婆婆找出三樣道具,第一樣是網子。
「這是給你們抓鏘芎魚的,從水裡撈上來後就把牠的肚子剖開,我只要卵囊就好,鏘芎魚的肉很難吃,就算把整條魚抓回來我也不想煮。」
第二樣是動物皮縫製的束口袋,差不多有一個成年人的拳頭大。
「當你們發現黃昏玫瑰,就把花套起來,那種花很敏感,碰到異物就會和植株分離,但是要小心,手不能碰到花瓣,因為一接觸到人的體溫,花會立刻謝掉,帶回來就沒用啦!」
第三樣是篩麵粉用的圓形容器——至少看起來很像。
「拔到哈柏草就放到這裡來,沖洗比較方便。」
札伊姆拿起漁網,根據摸在手指間的觸感、燭光下的色澤……他大膽斷定:「這是女人的頭髮!」他的震驚感染到其他人。
「怎……怎麼會用頭髮來編網……」薇樂莉的臉色要發白了,她不禁往薩斯奇亞望去,但薩斯奇亞沒有被嚇到。
「那些材料不好找嗎?為什麼需要個別的道具捕捉它們?」
「不僅不好找,還很危險。」老婆婆點頭,「我會把地圖畫給你們,你們自己決定誰去找哪一種。對了,米娜要幫我準備剩餘的材料,她就先留在這裡吧!」
薩斯奇亞看了同伴們一眼,他當然希望自己獲得幫助,但他沒有開口的資格,不,不該說是資格,而是理由,「在惡源沼澤行動很危險,我自己去就好。」
「薩奇……我會陪你的……」薇樂莉小聲地道。
「那就好,別把我算進去。」札伊姆用湯匙指著薩斯奇亞。
「喂喂,難道你吃飽就要走了嗎?」米娜的口氣有些不屑,「至少也給我去洗碗……」
「丫頭,別把自己不想做的事推給別人,會嫁不出去的。」
「妳有所不知,母親,這傢伙可是……呵呵呵~~」
「等一下,米娜小姐!我要收回前言!」
「什麼?」米娜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。
「那種事情……我們還是慎重考慮的好!」
「什麼事啊,丫頭?他在說什麼?」
「你……」米娜氣得臉紅脖子粗,「你這個騙子!」米娜抓起黑木手杖,朝札伊姆腦袋揮下去,雖然那不是手杖的用途……但札伊姆來不及跑,被打昏了。
康啷!碰!
札伊姆連人帶碗倒地,連老婆婆看了也瞪大眼睛。
「這、這是……你們年輕人就是衝動,我話還都沒說完。」
「哼!」米娜不吃了,起身走進房間,並用力甩門。
薩斯奇亞和薇樂莉對看一眼,只能聳肩,當時米娜墜落在雪中、札伊姆居然對她說「請跟我交往」,使兩人的關係變得很奇怪,尤其在回米娜家的路上,那種奇怪感漸漸成形,彷彿成了一道看不見的牆。
「這孩子是怎麼啦?難得一次帶回兩個帥哥,還把其中一個打倒了?」老婆婆搖搖頭,對米娜房間大叫:「丫頭,妳這樣要幾歲才嫁得出去啊?真是的……」老婆婆拍了拍薩斯奇亞和薇樂莉的肩膀,「你們慢慢吃,我這屋子卻不缺的就是食物了。」
「等一下……」薩斯奇亞叫住走向米娜房間的老婆婆。
「對了,我話還沒說完。」老婆婆一臉歉意,一拐一拐地走回來,「小英雄,你要一個人去找材料也無妨,但你哥哥的身體撐不了太久。」
坐在火爐邊的黑琴拉緊了披肩。
「那三種材料分別在不同的方向,最好的方式就是分頭去找,縮短時間。」
薩斯奇亞望了黑琴一眼,黑琴縮著手臂的模樣好像很冷……
「現在天色也暗了,明天再去吧,我會準備好地圖,你們自己決定。」
3.
札伊姆被丟到倉庫,薇樂莉睡米娜的房間,薩斯奇亞和黑琴擠客房;半夜,薩斯奇亞突然醒來,沒有在隔壁床鋪看到黑琴,他拿著燭台走出房間,看到黑琴披著白色長外套,窩在壁爐前。
遠離了亞倫國,外面沒有藹藹白雪,黑琴卻在柴火上烘手。
踩在木頭地板上,發出嘎吱聲,黑琴聽到薩斯奇亞的腳步聲。
「怎麼了?睡不著嗎?」
那是薩斯奇亞想問的,黑琴卻先開口。
「嗯……那你呢?」
「我覺得有點冷。」
「已經遠離亞倫國了,你怎麼還會冷?」
「可能是我的身體變差了。」火光映在黑琴臉上,在他高挺的鼻子和眼眶留下陰影,「快去睡吧,你明天不是要幫我採藥草嗎?」
「我也想知道……」
「嗯?」
「我知道人類對你做了什麼!」
黑琴眨眼,睫毛下的陰影更深了,人類對他做了什麼還要說嗎?人類奪去他的外表,把他變成現在這副模樣……
「黑琴大哥,你變了!」
——那還要說嗎……
「不只是你的外表,你的心也變了!」
黑琴睜大眼睛,寒冷彷彿從手指爬上手臂,爬到了他的心臟。
「你以前不是這樣的!」薩斯奇亞不知道,他的話就像冰錐,刺著黑琴,「人類對你做了什麼?他們到底做了什麼?」
憤怒,爬上薩斯奇亞臉上的是憤怒,燒得比壁爐裡的柴火還旺。
黑琴看到薩斯奇亞的表情,意識到自己不是唯一被改變的人,他心疼地伸出手,摸上薩斯奇亞的臉頰,他的寒冷澆熄了火焰,但那一股憤怒是擋不住的。
薩斯奇亞揮開黑琴的手,他不是小孩子了,「告訴我真相……為什麼你不像以前那樣跟我說話了?」
「我……」黑琴將雙手握在胸前,他的白色長袍就像結了冰晶的披風,「我好幾次都希望自己跟族人一起死去……獨留我活著,就像一場無止盡的折磨……」
「你怎麼會這樣想呢?」薩斯奇亞悲傷地望著黑琴,「如果連你都死了,我要怎麼辦?我只剩你了啊!」
「薩斯奇亞,這是戰爭……」
「我知道!」
「戰爭沒有那麼容易結束的!」黑琴握緊了自己的手,緊緊地抓住,就像抓住希望,「戰爭只會帶走性命、摧殘家園!」
——是我太天真了嗎?
薩斯奇亞想起札伊姆的話,難道札伊姆是對的?他能做這種地步已經很了不起了,快點回家去吧……可是家在哪裡呢?
「薩奇,你殺過人嗎?」黑琴的聲音彷彿在發抖,薩斯奇亞怔怔地抬起頭,他跟黑琴有如陌生人,這一路都沒說上幾句話,「你感受過生命被你奪走的瞬間嗎?你的雙手沾過鮮血嗎?」
「不……沒有……」他的手……
和黑琴的手…..
已經沒辦法握緊了嗎?
「我有!」黑琴不敢看薩斯奇亞的臉,他轉過身去,用長袍衣角遮住自己,「我有……」
薩斯奇亞想問黑琴那是什麼感覺,就是那種感覺讓黑琴變了嗎?
「我告訴我自己,他們該死……」黑琴背對火光,「人類奪走我的部落,人類是我們精靈的敵人!但他們也許跟我們一樣,曾經有過家人啊!」最後黑琴感到困惑的,不是那種感覺徘徊不去,而是他的心漸漸麻木,他會忘了自己沾滿鮮血的樣子。
他的外表就像雪。
銀白色的雪。
風雪過境,足跡都會被掩去。
彷彿不存在了……
「這就是戰爭!人們互相奪走對方的性命,並習以為常!」黑琴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,和屋子裡的櫥櫃、箱子形成詭異的形狀,「你要怎麼阻止那種事發生?不可能的!這個世界已經被扭曲了,我們回不去了!」
「真的嗎……」
「我們沒有家可回了!」
「可是,我覺得哪裡不對勁…….」
「我好幾次都想死,我想跟著部落一起死!」
「是什麼,阻止了你呢?」
「……」黑琴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,他自責自己沒有捍衛部落、最後和族人一起死去,但他活下來的理由是什麼?不就是不想死嗎?「不想死」有那麼卑劣嗎?他緊緊握著自己的生命,有錯嗎?
「黑琴大哥,我很高興你還活著。」薩斯奇亞放鬆肩膀,「因為有你,我才能活下來。」
黑琴被人類抓後,以為薩斯奇亞死了,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胞被販賣為奴,當他們用稚嫩的聲音呼喊他的名字的時候,他只能別過頭去……
「你就像我的英雄。」
「不……」他不是任何人的英雄,他是叛徒。
「我不在乎你殺過人,就像你說的,這是戰爭,但我希望我們能一起結束它,我相信你的能力,我也相信米娜媽媽的預言,因為有那道預言才讓我救回了你啊!」
「不……」他不能被拯救,他也救不了任何人。
「我不懂為什麼你變了,也許我也變了,但我需要你在我身邊!我相信只要我們兄弟聯手,一定比獨自一個人面對來的好!」
「不……」
「請轉過來,黑琴大哥,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、不管人類對你做了什麼,你都是我哥哥啊!」
「不——!」他瘋狂地大吼,那痛,就像那乳白色的毒藥剝下他的皮,「你不懂!」他拖著彷彿要被凍結的身軀,像一條醜陋的白色大蟲,「他奪走的不只是我的皮,還有我的心!」
「什麼……」
「我心中的怒火怎樣都停不下來,我想殺光所有的人類!」一般人生氣時會用「臉紅脖子粗」來形容,但怒火卻讓黑琴的臉色更加蒼白,「這場戰爭不會停止,直到我殺光他們!」
「黑琴……」
「這樣的我,還是你大哥嗎?」他托著腳步,跪在薩斯奇亞面前,「為什麼要來救我?為什麼不用你的機智和你的夥伴……去殺光那些人類啊?為什麼要花時間替我解毒啊?為什麼……」
眼淚,也許那是眼淚。
不,也許那是飄落的雪花,或冰晶。
點點,滴在黑琴手上。
「你要我像你一樣嗎?」薩斯奇亞猛然扶起黑琴的手臂,施力的手指陷入雪白布料中,「你要我跟你一樣,充滿著怨恨、悔恨……殺戮……然後跟族人一起死嗎?」
黑琴小口吸氣,不,那絕不是他期望的……
但在薩斯奇亞眼裡,他看到夥伴的決心。
他們的關係,比血緣兄弟還親。
「不……」黑琴顫抖著嘴唇,「我不要你像我……」
薩斯奇亞的手鬆開了,黑琴跪坐在地板上,白袍攤成一圈,就像開了一朵白花。
「你跟我不一樣,薩奇。」他搖著頭,「別變成我……」
薩斯奇亞半跪在黑琴面前,按著黑琴的肩膀,「你要殺人類,我管不著,但我不准你放棄自己的性命!你聽到了嗎?黑琴大哥,我要你好好活著!」
「……」黑琴摀著自己的臉,肩膀顫抖著。
「如果姆媽在,她也會贊同我的。」
「……」他不是對人類發下豪語,人類能奪走他的皮,但奪不走他的心嗎?
「如果連我們都死了,誰來奪回我們精靈族的森林?誰來重建我們的家?」
「……」這……他完全沒想到。
「我會治好你的,我保證!」薩斯奇亞穩住了黑琴顫抖的肩膀,拍了拍,並拿起燭台,黑琴說得對,他明天還得去採解毒劑的原料,他要養足精神才行,「對不起,我不能陪你一整晚,我……先去睡了。」
「去吧,讓我靜一靜。」黑琴起身,坐在沙發上舒展雙腿,「薩奇。」
薩斯奇亞回過頭來。
「謝謝……」
那聲音就像來自遙遠的森林,非常好聽。
4.
翌日。
「好了,你們快點決定誰要去。」老婆婆把三份簡易地圖放在桌上,薩斯奇亞試圖說服札伊姆,但札伊姆還賴在椅子上,叼著牙籤。
「我沒必要為了你哥出生入死吧?」
「我們需要採集解毒劑的材料!」
「需要這個、需要那個……」札伊姆吐掉牙籤,「你有沒有想過你哥哥為什麼會中毒?我又有什麼理由要幫他?他是你哥,不是我的。」
「好吧,我自己去。」薩斯奇亞一次拿起三份地圖,但薇樂莉抽走一張。
「我會幫你。只要可以結束戰爭,不管什麼我都會做。」
「謝謝妳。」薩斯奇亞拍了拍薇樂莉的手臂,以示感激。
「拖拖拉拉的,你還是不是男人啊?」米娜雙手插腰,「如果來不及做解毒劑,害他哥死在我家……你就跟著一起死吧!」米娜陰陰地說。
札伊姆不想背上罪名,但看到坐在火爐邊的那人.…..身子單薄的樣子……
「他身上不是有解藥嗎?」札伊姆想起黑琴有個黑色的小藥瓶,他每晚都會用手指沾一點,舔在舌間,「應該還可以撐一陣子吧?」
「拜託你……」
聽到那聲音,札伊姆不耐煩的表情彷彿被風雪吹走了,黑琴從火爐前起身,攏著長袍朝他走過來,黑琴的姿態謙恭有禮,並緩緩地低下頭、低下身子;他想起自己在皇宮裡受宮女膜拜,好像也是這個姿勢。
「人類給我的藥是暫時的,而且快沒有了。」黑琴一開口,連米娜的表情也收斂了,「拜託你和薩奇分頭尋找材料,我需要荒原女巫替我解毒。」
「呃……」有一個人蹲跪在你面前,札伊姆受到各方視線的「關注」。
「你這男人實在有夠惡劣,讓一個中毒的病人跪在你面前,這像話嗎?」米娜大聲撻伐。
「又不是我逼他跪的!」
「我看錯你了!像你這種自私自利的人,我才不屑跟你交往!」
「丫頭……」老婆婆聽米娜這麼說,瞪大眼睛,「你們兩個是……」
「我承認我其實是被妳的身體……」
「哈啊——!」米娜抓起黑木手杖,就要把札伊姆打出家門,札伊姆趁機從薩斯奇亞手中抓走一張地圖,當擋箭牌。
「我去就是了!」札伊姆仗著米娜不敢把那張紙打破。
有時候,最不起眼的東西造就出奇的防禦力,米娜的手杖停在那張紙面前,咬牙切齒,好像在罵札伊姆是卑鄙小人。
「掰掰~~」
「你、你給我回來!」
「丫頭啊,別追了,妳還要幫我準備剩餘的材料呢!」老婆婆在後面叫著,米娜這才放札伊姆一馬。
「我們也出發吧。」薩斯奇亞對薇樂莉道,薇樂莉點頭。
「我把採集的方法寫在地圖上了,」老婆婆準備了乾糧和水壺,給兩人帶著,「那位小哥跑太快,連道具都沒拿,怎麼辦呢?」
「他應該沒跑太遠,我會拿給他的。」薩斯奇亞這張地圖要找的是哈柏草,薇樂莉的是黃昏玫瑰,札伊姆那張就是鏘芎魚了。
「記得天黑之前要回來,這裡不像城鎮,外面沒有路燈。」
「知道了!」
「薩奇……」黑琴在薩斯奇亞踏出木屋前叫住,「萬事小心……」
「嗯,我們很快就回來了!」薩斯奇亞道,他和薇樂莉的表情充滿自信,但他心裡很清楚,不管白天晚上,惡源沼澤都不是安全的地方。
*** *** ***(第一章完,下接第二章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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