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陽 Parker

第三章

1.

　　打著三叉火焰的旗幟，軍隊在此駐紮，當他們看到有人從惡名昭彰的黑色沼澤裡走出來，立刻通報。

　　領頭的男子從帳棚裡走出，他才二十幾歲，戴著深藍色的帽子，一頭暗金色的頭髮削得很短，他的身材瘦高，走路的步伐不重，腰間配著兩把長劍，就像他的腿一樣修長。他也許年輕，但他的劍術高超。

　　他走向銀髮精靈，銀髮精靈穿著雪白的長外套，披著繡金線的長袍，風姿綽約的模樣，讓人難以將他與黑色的沼澤做聯想，而且他身上沒沾到半點污泥。

　　「索爾呢？」銀髮精靈的表情肅穆、語氣冷淡。

　　領頭的年輕男子微微鞠躬，「陛下已經回去了。」

　　「回去哪？」

　　「虹城堡。」

　　銀髮精靈身後帶著一群人，他們開始竊竊私語，但銀髮精靈裝作沒看見，「帶我去找他。」

　　「是的，席維爾大人，陛下命令一旦我看見您，務必將您護送至虹城堡。」年輕男子的態度十分恭敬，但眼神不住往銀髮精靈帶來的那群人瞧，似乎在打量，他們到底是誰？

　　「很好，我們啟程。」

　　「是。」

年輕男子叫部隊拔營，並將銀髮精靈送進一輛華麗的馬車，馬車的門鑲著三叉火焰的標誌，除了銀髮精靈，那幾個人也很自動地擠進馬車，不然就是自己找地方坐。這位發號施令的年輕男子雖然疑惑，卻不敢抗命。

由軍隊護送的隊伍走官道，通行無阻，甚至一般老百姓看到，還要讓路。

　　抵達虹城堡，已經是深夜了。

 

 

2.

　　下馬車的時候，銀髮精靈像是隨口丟下指令，態度十分高傲：

　　「給他們準備休息的房間，我要見索爾。」

　　「是，席維爾大人。」

　　年輕男子向部屬下達指令，才一轉身，銀髮精靈就已經走了，他有點傻眼，不是該由他領銀髮精靈去晉見陛下嗎？他趕緊追上。

　　「席維爾大人……」

　　銀髮精靈完全不理他。

　　「這邊請……」

　　「我知道他的房間在哪。」

　　「啊、啊？」年輕男子再度傻眼，他見識過銀髮精靈的強悍，他也知道銀髮精靈原本是他們從精靈部落抓來的俘虜，因為陛下「另用有處」，所以……

　　「我不是第一次踏入虹城堡。」

　　「席維爾大人，請在接見廳等待，我會叫人去——」

　　銀髮精靈瞬間停下腳步，差點沒害對方撞到。

　　「你在對我下命令嗎？丹尼爾？」

　　「不，我只是……」指出一般的流程……

　　「丹尼爾，你知道為什麼索爾把你留在身邊？」

　　「呃……」這位年經軍官的名字叫丹尼爾‧范‧埃里斯，他是索爾的近身侍衛長，也是索爾的同父異母兄弟，但他們兩人長得完全不像。

　　「因為你不會擋我的路。」

　　丹尼爾整個傻眼，銀髮精靈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氣勢？

 

　　他走過一個房間，就有門自動為他開啟。

他大叫「索爾——」，沒有人敢叫他閉嘴。

當他推開門、闖進浴池，全裸的男人差點被自己的洗澡水淹死。

「你、你、你……」

「立場調換了，是不是？」

「黑琴！？」

「你就是在這裡將我變成高級精靈。」他記得那火燙的痛，也記得自己在這裡殺了索爾的士兵，索爾連個眉頭都不皺一下，還當作是讓他發洩情緒。

「你是來報仇的嗎？」索爾表現得很大方，他連毛巾也不披，就在這樣坐在浴池裡。

男人的腳，當然是開的。

黑琴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成了被欺壓的一方，「向你報仇在這時間點沒有意義。」

「是嗎？你會乖乖回來完全在我意料之外，我以為丹尼爾必須將你五花大綁。」

「他不敢。」

「有我的命令，他怎麼不敢？」

「你以為當上國王就是一切？」黑琴坐在池邊，視線逼近索爾，「總有一天你會有同樣的下場！」當黑琴發怒的時候，他的臉色不再發白，熱水的蒸汽蒸著他的臉，讓竟那白晰的皮膚有了血色。

索爾看到了，他是貴族、也是驍勇善戰的軍人，不代表他的觀察力就不入微。

「你不怕我殺掉你？」索爾的語氣一點威脅性也沒有，反倒像試探。

「你無法再控制我。」

「我懂了……」索爾點點頭，「荒原女巫一定是對你做了什麼。」

「你不是要派人去歐若岡嗎？我替你找了一組探險隊。」黑琴收回攝人的視線，轉換話題。

蒸汽裡有藥草的清香，讓泡澡的男人很放鬆，「真有效率。」

「歐若岡是矮人的地盤，你都打點好了嗎？」

「還沒。」既然是矮人的地盤，就不會讓人類當自家廚房那樣走進去，「你要幫我嗎？」

黑琴似乎不太願意，「你見了矮人的代表？」

「見了，他們很緊張呢，如果你在場你也會同意的。」

「為什麼？」

「恐怕，歐若岡裡不只有財寶，還有矮人族的機密。」

「歐亞大陸的戰爭是矮人族引起的。」

「沒錯，人類只是夾在中間撈好處，再說，就算沒有跟其他種族交涉，人類自己也會打來打去，根本不用去騷擾精靈。」

「……」

黑琴突然不語，讓索爾覺得有點奇怪，「怎麼了？你在想什麼？」

「我在想，也許人類沒有那麼壞。」

「你現在才知道？」

黑琴突然朝索爾潑水，水花跑進索爾的鼻子，害他嗆到，就在索爾猛擤鼻子的時候，黑琴衣擺一揮，走了出去。

 

　　丹尼爾為薩斯奇亞等人準備的房間不錯，都是給貴族的高級套房，附有起居室和獨立衛浴，雖然跟皇宮比起來仍差一截，但薩斯奇亞已經覺得很好了，他沒有睡過這麼大的房間，也沒有被人類如此禮遇過。

　　黑琴走進房間，薩斯奇亞正站在窗邊，看底下的士兵交班。

　　「薩奇。」

　　「啊，你回來了。」

　　「我跟索爾談過了，去歐若岡沒那麼簡單。」黑琴脫下長外套、坐在沙發上，他坐得很隨意，幾乎是半躺著，長髮凌亂地散在椅背上，「如果他沒辦法說服矮人代表，把這當成國與國的交流，不管他要派誰去，都會有困難。」

　　「薇樂莉說打開歐若岡的大門本來就不容易，但我們要先進到辛科諾瓦。」

　　「我知道了。」黑琴看起來很累，他撥了撥頭髮，不小心想起不好的回憶。

　　「黑琴大哥，我來過這裡。」

　　聽到薩斯奇亞這麼說，黑琴也走到窗邊，他脫了外衣，看起來更隨性。

　　「為了救你，我一路北上，」薩斯奇亞記得，那時他們住的是普通旅店，他還裝成米娜的男僕，「我親眼見到人類把精靈關在囚車裡，我們想去救他們，但……」他們寡不敵眾，只能將目標放遠，如今重回虹城堡，薩斯奇亞不禁想，那些精靈怎麼樣了？

　　「我聽丹尼爾說，虹城堡的經濟一落千丈。」黑琴勾起嘴角，「很多人失業。」

　　虹城堡是進入亞倫國的關口，也是范‧埃里斯家的領地，范‧埃里斯家將虹城堡做為軍事防守用途，但城鎮是因精靈奴隸而興盛。

當索爾廢止買賣精靈奴隸的合法性，虹城堡開始出現失業潮，剛開始是轉手精靈奴隸和「裝飾」他們的人，後來擴散到其他行業，房子空了、商店倒閉，有能力的居民已經搬走，社會底層的人卻只能滯留此處，並衍生出許多問題。

　　「沒有工作就無法賺錢，人類一旦失去金錢，就等於失去了一切。」

薩斯奇亞想起在街上看到的人們，頂著高帽和高高的假髮，匆匆忙忙地走過；沒有人生下來就是要被欺負的，但買賣精靈奴隸的後續效應正在升溫。

「別可憐他們，薩奇，那是人類應得的。」黑琴走到屏風後面，脫下衣服，「我先去洗澡了，你要吃點東西嗎？」

「……真的嗎？」

「你說什麼？」黑琴探出頭。

「看到人類失去一切，就能讓你快樂嗎？」

黑琴把襯衫丟到一邊，「你這是什麼意思？」

「不是所有人……都是錯的。」

「他們就是錯的！」黑琴難得對薩斯奇亞大聲，「不要忘了，是人類殺光我們的族人、奴役我們的兄弟姊妹！」

「……」

「你的心腸太軟了！」

「我也會討厭他們，但我……我無法想自己去傷害他們。」

「薩奇，這是他們的選擇！」黑琴赤裸著上身，從屏風後走出，「他們選擇加入戰爭、選擇從中獲利，當他們做出選擇，就要承擔後果！」

「我知道……」

「不，你不知道！」黑琴怒火中燒，「你在可憐他們！」

「我、我沒有……」薩斯奇亞覺得自己彷彿沒有退路，他背靠著窗戶，他只想讓黑琴息怒。

「當我被人類抓走，我每天都聽見族人呼喊我的名字，他們被關在囚車裡、把我當作他們最後的希望，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？」

薩斯奇亞不知道，他始終不會知道黑琴的遭遇，不是染毒那麼簡單……

「青妮、愛比、托特、塔利莎，你忘了他們嗎？」

也許，當他過得太幸福，他就忘記還有人在受苦。

「索爾的法令才剛實施，他廢止精靈奴隸的買賣，附帶條款是『既往不咎』，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？意思就是已經被賣掉的精靈，仍舊是人類的奴隸！他們沒有得到自由！」

薩斯奇亞的胸口揪了一下。

「精靈部落四分五裂，大人被殺，那些被困在城市裡的孩子不知道怎麼回家，他們還在人類手中啊！」

「對不起，黑琴大哥，我不該……」

黑琴搖搖頭，不願與薩斯奇亞爭執下去，如果薩斯奇亞無法背負仇恨，他來。

「記得那種感覺，薩奇。」他走向浴室，「不管我對人類多友善，記住我恨他們。」

　　騙子，需要某個人來記住他的真實面貌。

 

 

3.

　　翌日，黑琴帶著他所謂的「探險隊」，晉見國王陛下。

索爾坐在接見廳的王位，兩排站著衛兵，丹尼爾站在他的左前方，當侍衛打開大門的時候，走過來的只有黑琴和一個少年精靈。

「就這樣？」索爾挑眉，「你的探險隊只有他一個人？」

「是。」黑琴叫其他人到城裡溜達了，沒必要讓索爾摸清每個人的底細，「他的名字叫薩斯奇亞，我能為他的人格擔保。」

「好吧。」索爾向少年精靈點頭，「你自願去歐若岡？」

黑琴伸手薩斯奇亞面前，替薩斯奇亞回答：「不只是他，我也會去。」

「什麼？」索爾靠在扶手上的雙肘，差點滑下去，「你要去哪裡？」

「歐若岡。」黑琴往前走了一步，淺淺微笑，「這不就是您召我回來的目的嗎？」

「我沒有要派你去歐若岡！」

「但我自願前往。」

「不！」索爾一拍扶手，起身，「我沒叫你去！」

黑琴的笑容加深了，「陛下，我自願為您效命，赴湯蹈火在所不惜。」

「下去，都給我下去！」索爾把兩排的衛兵趕走，丹尼爾還留著，他親自走下台階，來到黑琴面前，「你在玩什麼把戲？」

「你不喜歡我對你好一點？」黑琴收起笑容，換上面無表情的臉。

索爾的視線在黑琴與薩斯奇亞身上來回掃射，大概是當了國王的人都會越來越疑心，最後，視線停在黑琴臉上，「你哪裡都不准去！」

「是嗎？」黑琴的語氣莫不在乎。

「你是我的人質。」索爾盯向薩斯奇亞，「聽好了，如果你要帶我的人去歐若岡，黑琴就要留下來！」

薩斯奇亞想說些什麼，但又被黑琴伸手阻斷。

「我對你有什麼用處？」

「我怎麼知道這小鬼是不是騙子？」索爾指向薩斯奇亞，「有了皇家的支持，你們就是拜訪矮人國的特使，我怎麼知道你和……你那群同伴，」他想起在惡源沼澤見過的那些人，「會不會捲款潛逃？」

「索爾，你想太多了。」

「黑琴，是你沒搞清楚狀況，這支探險隊代表的不僅是我范‧埃里斯家，還有亞倫國！我不會讓他們穿著寒酸、連個護衛都沒有！」索爾一甩披風，走回王座，但他還沒坐下，黑琴就說話了：

「好，如果你不讓我去，等你走下王座，踏過的就是我的屍體。」

頓時，索爾僵住了，一旁的丹尼爾偷偷揉著太陽穴。

薩斯奇亞也傻眼了。

「黑琴大哥，你在說什麼？」

「索爾，在歐若岡和辛科諾瓦之間，有一道大門，我們還不知道怎麼打開，但你能送他們到辛科諾瓦。」

當索爾坐回王位，他還是那個雄壯威武的國王，只不過表情多了一點……無奈，「到辛科諾瓦之後呢？」

「我們會再想辦法。」

「如果……」索爾摸了摸下巴，「如果他們不是探險隊，而是單純的使節，矮人代表的反彈聲浪就不會那麼大。」

「我同意。」黑琴道：「首要任務是進到辛科諾瓦，你就把他們當作是先鋒，我們不知道歐若岡裡面有什麼，如果你要歐若岡的財寶來彌補國內的損失，那不管他們在歐若岡裡發現什麼，都歸你。」

「你不會獨吞吧？」索爾看向薩斯奇亞，從少年精靈那副單純的模樣，應該是不會有多餘的心思，既然如此，少年精靈為什麼要去歐若岡？

「你怕他們不回來給你個交代，才要人質？」黑琴搖頭笑了，「索爾，有危險的是他們。」

「我要搞清楚，為什麼你要去歐若岡。」索爾問薩斯奇亞，黑琴本來要替他回答，但索爾先下手為強：「黑琴，不要以為你的命有多重要，此一時彼一時，同樣的招數最好不要用兩次。」

「……」黑琴收回手臂，表情有些不悅。

索爾看到黑琴的表情，心情頓時就好了起來。

薩斯奇亞先是望了黑琴一眼，黑琴向他點頭。

「歐若岡有結束這場戰爭的關鍵。」薩斯奇亞的聲音很沈穩，一點也不像索爾認識的十六歲，「我不要財寶，但我要所有的精靈從此不受戰爭威脅。」

「你……」

「他是我弟弟。」黑琴摟著薩斯奇亞的肩膀，拍了拍。

「你很像——」

「你認錯了人！」薩斯奇亞的表情對索爾完全沒有敵意，也不是裝的，不禁讓索爾怔了一下，「黑琴大哥都告訴我了，但我不是『他』！」

索爾看了黑琴一眼，把心裡的話壓了下來，「好吧，你們去，我會提供必要的協助，至少送你們到辛科諾瓦。」

「太好了！」薩斯奇亞露出笑容，不知怎麼，索爾竟覺得有些心虛。

「丹尼爾。」索爾對他的近身侍衛長發佈命令：「你也去。」

「是，陛下。」

「如果黑琴沒有活著回來，你也不用回來了。」

丹尼爾像吃到黃蓮的啞巴，但也只能回答：「是。」

 

 

4.

這幾天，黑琴跟在索爾身邊見了矮人族的外交代表，丹尼爾在準備出使的部隊和物資，城堡裡的人都忙了起來，但薩斯奇亞等人沒事做，他們以「貴客」的身分，過得很悠閒。

今天，薩斯奇亞沒有約夥伴們、也沒有告訴黑琴，他披了黑色長袍，一個人到街上去。

當他被丹尼爾的部隊送進虹城堡的「城堡」時，並沒有經過市鎮，他想親眼看看，那些人類……

 

變了。

 

街上的行人不像他記憶中那麼多，但天空同樣是灰濛濛的。

沒了高帽子和高高的假髮，每個人都低著頭，像遊魂似地走過。

沒有人是神采奕奕的，街上也不再有載著精靈的囚車。

薩斯奇亞戴起斗蓬帽子，遮住他的尖耳朵，他沿著人行道走，往來的馬車很少。

他還記得自己從下水道裡爬出來，看到這裡的建築又高又擠，現在，兩三棟房子之間，就有一片空地。他不懂人類的經濟，那要問札伊姆比較準，但他可以感受到路上的氣氛，原本人們的表情就很冷漠了，現在則是毫無生氣。

有個人縮在牆角，是乞丐。

有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小女孩，光腳走在街上，不知道要去哪裡，她是精靈，而且看起來只有五、六歲。

——怎麼會……

薩斯奇亞想衝過去，腳卻像綁了重物，他不知道是什麼阻止了他，但他覺得自己救不了她。

小女孩走到麵包攤，伸手就要拿吃的，但顧攤的人類豈會容忍小偷？不管哪個種族都一樣。人類狠狠地用棍子打她，她痛得哇哇大叫。

「又是妳！你們這群該死的精靈，給我滾！」

小女孩抱著自己的手臂，往前跑了幾步就跌倒，人類大概是正在氣頭上，竟追著她打。

「就是你們這群尖耳朵！生意都被你們毀了！」

小女孩哇哇亂叫，薩斯奇亞終於衝了出去，他撞倒那個人類、抱起小女孩。

「住手！我替她付錢！」薩斯奇亞從口袋裡抓出錢幣，朝人類丟過去。

那人生平第一次被精靈拿錢砸在臉上，對他來說，是一種羞辱。

「該死的！」

他連攤子都不顧了，舉起棍子就要打薩斯奇亞，薩斯奇亞當然馬上跑！

「他是精靈！」那人邊追邊大喊，「這裡有一隻該死的精靈！」

瞬間，薩斯奇亞低頭閃過某戶人家丟出來的平底鍋——

缺了一顆牙的女人朝他叫罵，他跳過手推車——

差點在轉角撞到人，但他敏捷地偏向一邊——

越來越多人追他，前面也有一群人拿著棍棒，他以為自己躲不過的時候，瞬間——馬叫聲衝了出來！因為太慌張，薩斯奇亞在那幾秒之差內閉上眼睛，某人丟出的爛蕃茄砸到馬蹄上。

他發現自己沒事，但懷中的女孩嚇傻了，追他的人全停在原地，沒有人朝他丟東西。

「將軍……不，陛下……」

居民紛紛放下武器，薩斯奇亞這才發現，是索爾。

「各位！」索爾騎在馬上，一臉嚴肅，「我知道城裡的生活很困難，你們要相信我！」

「陛下，」有人下跪了，「都是那些精靈害的啊！」

「這位先生，我問你，」索爾下馬，「你想上戰場嗎？」

「什、什麼！？」

「你想靠精靈賺錢，你就自己上戰場去把他們抓回來。」索爾的語氣很輕鬆，眼神卻不是如此，「現在，我們的國家沒有戰爭，是養精蓄銳的時候，你們卻為了幾個精靈，連正事都不幹了？」

有人默默離去，有人氣憤難平。

「陛下，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？」一名男子對索爾叫囂，「我們的生活不是過得好好的嗎？都是精靈族的錯！」

「我是在保護你們，一群白癡！」索爾的聲音讓四周靜了下來。

男人們看著他、老弱婦孺也看著他，埃里斯家族曾經是他們的領主，現在是他們的國王，但那副威嚴的模樣，沒有改變。

「你靠轉手那些毛都還沒長齊的精靈為生，你有沒有想過，要是有一天，你的孩子也被抓去賣，你要怎麼辦？」

「這……」

「精靈族是歐亞大陸唯一會使用魔法的種族，我已經得到線報，他們開始在森林集結，等著要回孩子！」

「啊……」那人跪下了。

「你想他們打嗎？你想讓戰爭蔓延整個國家？我是在預防未來的仇恨，讓戰爭不要發生！」

「不……不……」一個大男人，當街哭了起來。

「我是你們的領導者，我有遠見，我不會讓短期的利益毀了國家的未來！」索爾說得義憤填膺，連一旁的薩斯奇亞聽了也不禁震撼，「各位……」

索爾扶起那個男人，拍了拍另一人的肩膀。

「相信我，我會重建虹城堡，這塊土地還沒有半個精靈踏上時，我們也都過得好好的！為什麼不讓我們看清事實？」

「陛下……」有女人也哭了。

「我們會一起努力，這不是空話，因為你們每一個人，都會跟我一起努力！」

「陛下！」有人開始歡呼、有人鼓掌，薩斯奇亞傻眼了。

「我們的好國王！」

「索爾陛下！」

「你是埃里斯家的榮耀！」對這些居民來說，一個肯走到人民身邊的國王，已經比待在遙遠皇宮裡的國王，好太多了。

 

　　「走吧，黑琴很擔心你。」人潮散去，索爾要回城堡，他看到薩斯奇亞抱著的小女孩，嘆了一口氣，「好吧，那個也帶上。」

　　「你說的是實話嗎？」薩斯奇亞擋在索爾面前，「精靈族在森林集結，準備進攻亞倫國？」

　　索爾牽著馬，繞過薩斯奇亞，「不，我不知道剩餘的精靈族在哪，他們好像消失了。」

　　薩斯奇亞跟上，「你說謊？」

　　「那叫『戰術性撤退』。」

　　「為什麼要救我？」

　　「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，或許是我欠你的吧！」索爾買了一塊麵包，女孩伸出手、啊啊叫，他把麵包給小女孩，女孩心滿意足地張口含住。

　　兩人往城堡的方向走，薩斯奇亞心裡有一種怪異的感覺，這個人類先是毀了他的部落，現在又救了他？這樣的行為不是很矛盾嗎？

　　「我可以跟你談談嗎？」索爾突然道。

　　「啊？」薩斯奇亞愣了一下，「喔，可以啊。」

　　「誰把你養大的？」

　　「什麼？」薩斯奇亞覺得，這問題跟他們的面臨的「戰況」完全無關。

　　「你不是黑琴的親弟弟吧？」

　　「不是又怎樣？」

　　「沒怎樣，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成長背景。」

　　「我的部落……當然是我父母把我養大的啊。」

　　「他們是你的親生父母嗎？」

　　薩斯奇亞心想，他幹嘛回答這種問題？

　　「你還有對親生父母的記憶嗎？」

　　「……」奇怪的感覺彷彿從水裡浮現，越來越清晰，索爾怎麼會知道……

　　「最後一個問題，」索爾拉著韁繩，「你想當國王嗎？」

　　「我為什麼會想當國王？」

　　「你的一句話就是命令，底下的人把你當神一樣景仰，他們不敢反抗你、違背你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，你是全天下最重要的人。」

　　「如果我當上國王，我還能回到森林裡、跟我的族人在一起嗎？」薩斯奇亞反問，「我能四年舉行一次祭典，跟我的兄弟姊妹大吃大喝，讓笑聲與歌聲傳唱一整晚嗎？」

　　「不能。」

　　「那我為什麼要當國王？」

　　「你想加入人族嗎？」

　　「你已經問了『最後一個問題』。」

　　「你是不是被黑琴影響了？像你這年紀的小鬼應該活潑一點吧？」索爾想起自己曾經侍奉的少年國王，同樣十六歲，卻沒有薩斯奇亞的敏捷身段和疑竇的眼神；那個少年國王很愛問「為什麼」、很喜歡稀奇的事物，可能是太年輕了，對政事不敢興趣，才讓伊莉莎白那女人有機會作梗……

　　「你真是個奇怪的人類。」薩斯奇亞的表情放鬆了，「像你這年紀的大叔，都在打探別人的身世嗎？」

　　「喂喂，怎麼叫大叔？太沒禮貌了吧？」

　　「黑琴大哥說我跟『國王的私生子』長得很像，但我不是他！」

　　「黑琴說的？」

　　「別拿相同的問題煩我！我對你的王位沒興趣！」薩斯奇亞抱著小女孩往前跑，跑進城堡大門。

　　「好吧，他說的算。」索爾將馬交給侍衛。

 

 

5.

　　當天晚上，薩斯奇亞等人被通知，明天可以出發了。

　　「那個女孩怎麼辦？」薇樂莉問，「我們不能帶她去！」

一行人在薩斯奇亞和黑琴的房間吃晚餐，順便討論接下來的計畫，精靈女孩也坐在餐桌前，但她好像不會說話，總是咿咿啊啊，不然就是用手直接抓東西吃。黑琴說，她可能是被「嚇壞」了。

「我知道……」薩斯奇亞有些自責，「我會找人收養她。」

「誰？誰願意收養？」札伊姆很沒禮貌地用叉子指人，「她是人見人恨的精靈，我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，也不知道她是從哪來的。」

「我不能把她留在街上啊！」

「也許我們可以請人類國王收留她？」薇樂莉提議。

「哈！男人！」米娜語帶嘲諷，「他已經結婚了，你們知道嗎？」

「呃，那好像不是我們討論的方向……」薇樂莉越說越小聲。

「沒辦法，送她去孤兒院吧！」札伊姆看那女孩連餐具都不會用，「孤兒院總不會讓她餓肚子吧？」

「那可不一定。」黑琴的聲音讓所有人的目光「看過去」。

黑琴不願眾人同桌，自己一個人坐在旁邊的沙發上，小口地吃著盤子裡的蔬菜。

「你想，她為什麼會一個人在街上流浪？索爾廢止精靈奴隸的交易，沒有那麼簡單。」雖然黑琴與眾人保持一段距離，但他的話仍影響著他們，「札伊姆，你應該最清楚這之間的運作，你手上有一批貨，突然被國王宣布不合法，你會怎麼做？」

「當然是丟包。」

「那些被抓到城裡的精靈都是小孩子，他們沒有能力回到森林，即使回去了也找不到自己的部落，或他們的部落早就被摧毀了，在這種情況下，流落街頭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。」黑琴的聲音沒有情緒起伏，平淡地像是描述事實；他總是這樣，不會在外人面前顯露情感。

「這裡的人大概不會好心到去收養，」札伊姆接著說：「在法令頒佈前，那些精靈小鬼都是『商品』，你不會把商品當人看吧？」

「所以……人類國王是錯的嗎？」薇樂莉此話一出，立刻被眾人（除了黑琴）瞪，她緊張地搖手，「別誤會！我也反對奴役精靈，但那個國王沒有把事情做對，不是產生了更多問題嗎？」

「不是的。」黑琴的聲音像一劑冷泉，「他這次……沒有做錯。」

「但他沒讓所有的精靈自由！」米娜指出另一個問題點，就是法令當中的「既往不咎」，「他這樣跟上廁所的時候褲子脫一半，有什麼差別？」

看來，米娜不太喜歡索爾——尤其在她打聽到索爾已經有老婆的時候。

「索爾不能馬上讓精靈族與地位與人族同等，不然他會失去支持者，他沒有方德勒家的血統，他做的事嚴格說起來叫『竄位』，那在人類國家裡是不被允許的。」

「這個嘛……」札伊姆舔了舔嘴唇，有不同想法，「我認為他竄得名正言順，亞倫國的歷史是由方德勒家和范‧埃里斯家共同寫出來的，甚至有人相信，最初的國王應該是范‧埃里斯家的人，再說，范‧埃里斯家已經掌握了亞倫國的軍事與經濟，好幾代的當家都很有人望，他根本不用怕得罪不支持他的人。」

「就算是這樣，前人留下來的債他也沒辦法那麼快還清。」

「你吃錯藥啦？」米娜嘲笑黑琴，「你不是最討厭人類的嗎？怎麼在幫那個男人講話？」

黑琴起身，把盤子放在桌上、替自己倒了一杯水，他的臉色有些陰沈，似乎不願再說下去。黑琴不說話，米娜也沒什麼好說的，一時之間，餐桌前變得很安靜。

……

……

札伊姆受不了這種詭異的安靜！

「好——我們來決定『隊名』！」札伊姆熱血地朝桌子正中心敲下去，但其他人（不包括黑琴）都用看怪人的眼神看他。

「呃，隊名是什麼意思？」薇樂莉純粹覺得沒人理的札伊姆很可憐。

「就像海賊團會有『團名』，我們也該來取探險隊的『隊名』。」

「我以為我們是外交使節……」薇樂莉的聲音太小了，札伊姆沒聽進去。

「我提議——札啊啊啊克隊！」

「薩奇，我可以把他打暈嗎？」米娜挑眉，薩斯奇亞只能苦笑。

「怎麼樣，女人，怕了嗎？臣服在我的帥氣之下了吧？哈哈哈哈～！」

「吵死了！誰要取你那個爛隊名！」米娜被激到了，「只要我丟一顆火球，你就會死無全屍！」

「不錯不錯，米娜小姐提議『暴躁火球隊』，來，大家快集思廣益啊！」札伊姆對米娜的脾氣完全不痛不癢，反正米娜不是真的討厭他。

「這樣……我想當『藍寶石公主』！」

「薇樂莉，我們在決定所有人的隊名，不是妳個人的別名。」札伊姆拍了拍矮人少女的頭，「還有誰，快點快點，下好離手，不然我就要正式宣佈我們叫『札伊姆隊』了喔？」

「你不要亂取！」米娜拍桌。

「我是『黑色一號』。」薩斯奇亞對薇樂莉道：「妳還記得我們綁架禁衛軍那次嗎？我是黑色一號，妳是二號，米娜是三號。」

「小精靈，拜託你有創意一點！」

「黑琴大哥，你覺得呢？好像挺好玩的。」薩斯奇亞笑著轉頭，但黑琴走到門口，不想加入他們。

「我去說服索爾收留那女孩。」

「黑琴大哥！」

黑琴走了，彷彿也帶走了寒冷的氣息。

札伊姆繼續主持隊名決定大會。

「來來來來，大家快提想法喔！」

「呃……辛科諾瓦探險隊？」薇樂莉才剛說完，馬上被打槍：

「太平淡了，下一個！」

「辛科探險隊？」

「薇樂莉，不要把地名放進去，不然我們乾脆叫『歐若岡旅行團』算了！」札伊姆覺得矮人少女一定是太想家了。

「食人胃液！」米娜大喊完，全場冷了一下，「蠑魚眼睛！」

眾人不禁往門口看，難道是黑琴回來了？

札伊姆抽了抽嘴角，覺得自己有義務指正大家，「米娜，隊名不是食譜，妳要想一個最適合我們團隊的名字，至少要能代表團隊的核心！」

「總比『札伊姆隊』好吧？」

「我也覺得比較好。」薇樂莉舉手。

「啊啊啊啊你們！給我認真想！」

「那，『黑袍守護者』怎麼樣？」薩斯奇亞一說，眾人都靜了下來。

「好像……還不錯。」米娜難得稱讚，「不管怎樣都比用某人的名字好。」

「我們都穿黑袍，」薩斯奇亞解釋，「而且我們志在守護森林的和平。」

「嗯……核心信念滿符合的，聽起來就像勇者鬥惡龍的勇者。」札伊姆點頭。

「你說誰是惡龍？」

「我又沒有指名道姓～」

「你……」米娜對「某人」折了折手指。

「我喜歡這個名字，你是黑色一號，我是二號……」矮人少女突然臉紅了。

「怎麼樣，札伊姆？」薩斯奇亞問，「我不知道『隊名』有什麼幫助，但挺有趣的，好像我們終於有共同的基礎了。」

「好～如果大家沒意見，我們就鼓掌通過！」

三人給予熱烈掌聲，讓薩斯奇亞很不好意思，摸著後腦杓傻笑。

「話說回來，」米娜的視線投向札伊姆，「我們幹嘛取『隊名』？黑琴不是叫我們低調嗎？」

「欸？」札伊姆突然很驚訝。

「不然他幹嘛只帶薩奇去見國王？」

「他不是要我們先去『觀光』？」

「我再跟你講下去，我一定會消化不良！」

薩斯奇亞和薇樂莉都笑了，精靈女孩歪頭看著他們，學他們笑了起來。

 

 

6.

晚上，薩斯奇亞看著黑琴睡在隔壁床上的背影，自己卻睡不著。

他有點期待、有點興奮，也有點擔心。

晚餐過後，黑琴回來就說索爾已經答應，精靈女孩可以留在城堡裡，索爾不僅會供吃供住，還會請醫生來檢查女孩的健康、並請家庭教師來教女孩說話。

丹尼爾也來報告，隨行的部隊和物資準備好了，他們的身分是「使節團」，屆時會由丹尼爾領軍、高級精靈隨侍，向辛科諾瓦的矮人皇帝獻上索爾登基為王的友好禮物，薩斯奇亞一行人只是「隨從」，如黑琴所說，別太高調。

薩斯奇亞從床上坐起，他怎麼可能想到，自己有一天竟會踏上矮人的領土？

這就像……自己以前憧憬的「冒險」！

是的，冒險！

揚帆吧，船長，冒險是每個少年精靈的夢想，到各地闖蕩、品嚐美食、遇見不同種族，體驗異國的風土民情，還有找到他的親生……父母？

他想起了索爾。

他沒有告訴黑琴下午發生的事，但黑琴發現他不在城堡，著實是擔心了好一會兒。

他下了床，套上皮鞋，溜出房間。

走廊外沒有衛兵把守，他走到中庭，這裡有棵大樹。他爬到樹上，覺得好寂寞。人類的建築物都比樹還高，不管在城堡或城鎮，都聽不到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、聞不到花香、聽不到流水奔騰。

他坐在樹枝上、摸著樹皮，一隻小松鼠從他的手臂爬到肩膀上。

「你好啊。」

小松鼠又跑走了。

「……」

　　他好想家。

　　坐了一會兒，薩斯奇亞打算回房間了，他從樹下跳下來，卻聽到索爾的聲音：

　　「誰在那裡？」

　　薩斯奇亞本能地躲進陰影裡，繞著大樹，不讓對方看到。

　　「出來！不然我就要叫衛兵了。」

　　薩斯奇亞原本有機會悄悄走回房間，但他卻從陰影中現身。

　　索爾穿著睡袍，提著一盞燈，「原來是你。」

　　薩斯奇亞覺得自己越來越奇怪，不僅對索爾沒有敵意，當索爾沒有配劍、沒有穿得像國王，他竟覺得有股親切感。

　　「你都是這樣闖入皇宮的嗎？」

　　「我哪有闖？我只是睡不著。」

　　「我也是。」索爾走到中庭，坐在長椅上，「緊張嗎？」

　　「我不想跟你聊天。」

　　「我又不會咬人。」

　　「……謝謝你願意收留，那個女孩……」

　　索爾看著薩斯奇亞，看了好一會兒，看得薩斯奇亞覺得是不是自己臉上沾了什麼，正疑惑著，沒想到索爾竟然笑了，「我算是……認識你的親生母親。」

　　「什麼？」本來在想要怎麼落跑的薩斯奇亞，忽然有興趣聽下去，「她在哪裡？她是誰？為什麼她……不要我……」

　　索爾覺得薩斯奇亞此刻的表情才像個少年，會哭會笑，他的心腸並不是鐵石做的，「她沒有不要你。」

　　「你怎麼知道？」薩斯奇亞叫自己忍住情緒，但他忍不住對索爾大聲，「你懂什麼？你還知道多少？為什麼你會認識我母親，她是誰？你又是誰？」

　　「我是……」自認口才很好的索爾，欲言又止，「我是誰不重要。我以為你死了，真的，但如果你死了，這一切都不會發生。」

　　「啊？」薩斯奇亞被搞混了。

　　「祝你成功。」索爾要和薩斯奇亞握手，但薩斯奇亞看著那懸在空中的手臂，沒有把自己的手伸出去。

　　「你可以告訴我，我的親生父母是誰嗎？」

　　「如果黑琴阻止你，我最好別破壞他的計畫。」索爾收回手。

　　薩斯奇亞不喜歡索爾說話的口氣，好像黑琴會對他不利，這分明就是挑撥！

　　「為什麼不告訴我？」

　　「因為那跟你接下來的行動沒有關連。」索爾看到薩斯奇亞的左耳，就令他想起過去，但他對自己的決定從不後悔，「別忘了，我是你的盟友，不管你去歐若岡有什麼理由，你代表的是我的國家。」

　　「難道……」薩斯奇亞想起這男人救他的畫面，以前他都是躲躲藏藏、能跑就跑。

第一次，有人為他站出來。

　　這男人認識他的親生母親，卻不願透露詳情，也許是另有隱情，也許是不得已……但他卻感受到一種難以察覺的……關懷？

　　有可能嗎？人類關心他？

　　薩斯奇亞再次看了男人的眼神，突然有一種感覺……

「難道你是我父親？」

　　「咳——」索爾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。

　　「不是嗎？不然你怎麼會認識我母親？你怎麼會……救我？」

　　索爾嘆了一口氣，哭笑不得，「如果你是我兒子，不就表示我十六歲就生下你了嗎？雖然十六歲也有生育能力啦……」

　　「薩奇！」一道清冷的聲音宛如雷擊。

　　黑琴披著白色長袍，步伐還是那麼優雅，但他的表情、配上從陰影裡走出的樣子，索爾覺得自己好像看到幽靈。

　　「不要跟他廢話！」黑琴瞥了索爾一眼，接著，雙手放在薩斯奇亞的肩膀上，語氣變得溫柔：「明天不是要早起嗎？快回去睡。」

　　「喔。」

　　黑琴推著薩斯奇亞的背，先把人送走，當黑琴轉過身來，索爾突然覺得一盞燈根本不夠，應該要把庭院弄得燈火通明，才不會有人被嚇死。

　　「索爾，別跟他說些有的沒的！」

　　「我不會殺他，」索爾故作輕鬆，「你還是不相信我嗎？」

　　「你會殺光所有阻礙你的人！」黑琴留下憤怒的眼神，走了。

　　那抹白色身影飄在走廊上，最後消失在陰影裡，索爾心想，這就是他與黑琴說「再見」的方式嗎？

沒錯，他會殺光所有阻礙他的人，他殺了不少方德勒家的貴族，因為他們反對他登基，他找藉口處死三個禁衛軍，因為他們親眼看到「高級精靈」射死少年國王和太后，從他帶著家族之名上戰場開始，他雙手就沾滿了鮮血，他也從不避諱這個事實。

明天，他就要回克萊德斯城了，那裡已經變成他的皇城、他的皇宮，算是他的「家」，他還有一個老婆在那裡等他。他老婆是方德勒家的人、少年國王的表姊，做為夫妻，索爾從不覺得兩人有「處得好」的一天，那不過是一場政治婚姻。

他那時二十歲，他的父親是當家，伊莉莎白太后想牽制埃里斯家的勢力，於是將自己表姪女嫁給他，他父親認為和皇室的關係越緊密，在宮裡的權力就越大，這是雙贏的局面。他還沒有喜歡的女性，就先被捲入權力遊戲裡，但他不曾找過情婦，也不曾對老婆不忠。

至於他老婆……他懶得管那麼多。

他們兩人很少在一起，他總是把老婆丟在行館或某一個城堡裡，自己東征西討。

如今，那女人等著他將她封為王后、他們三歲的兒子就是王子，他老婆不僅沒有譴責丈夫竄位，還為此說盡了好話。

他沒什麼意見，真的——畢竟坐在王位上的是他，不是他老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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