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陽 Parker

第二章

1.

　　「什麼？就是他？」

　　「不……」

　　「你進攻精靈部落、殺掉我的同胞，你還有什麼好說的？」

　　「我只是遵照命令。」

　　「去跟被你殺掉的靈魂說！去跟被你們人類奴役的精靈說！你只是遵照命令？誰的命令？你是國王，命令不就是你下的嗎？」薩斯奇亞終於知道黑琴的痛苦了，黑琴想殺掉人類，因為他恨他們、恨之入骨，當他自己面對摧毀部落的仇人，他還能保持冷靜嗎？那是不可能的，如果他會魔法、會射箭、會使用任何一樣武器，他一定會朝這男人攻擊。

　　「看來你們對人類國家的情勢，一點也不了解。」索爾從角落拉了張椅子，坐下，「我不會殺你的，精靈，我已經頒佈新法令，廢止精靈奴隸的買賣。」

　　薩斯奇亞怔了一下，他們不是仇人嗎？

　　「已經成交的買賣既往不咎，但從今以後買賣精靈奴隸在我國就是違法的，別的國家我管不著——畢竟有利可圖的事，人類最會模仿——但我的軍隊不會再攻擊精靈部落了。」

　　薩斯奇亞和薇樂莉對看一眼。

　　「是你和我們皇帝結盟的嗎？」薇樂莉問。

　　「不，是上上任的國王。」

　　「人類有多少個國王？」薩斯奇亞悄聲問薇樂莉。

　　「應該是一個國家一個吧？北方不是有六個人類國家嗎？」

　　「那就有六個國王？」

　　「我們矮人的皇帝只有一個……」

　　兩人的「悄悄話」早就被索爾聽見，索爾有點無言，他不知道這兩個小鬼頭是誰，但在「敵人」面前講起悄悄話，不太妙吧？是兩個小鬼太沒危機意識？還是他們根本不把他索爾放在眼裡？

　　「喂，你們！」

　　薩斯奇亞和薇樂莉突然閉嘴。

　　「我不想動粗，但我一定要把他帶回去，你們讓一讓，可以嗎？」

　　「不！」薩斯奇亞堅持不退，「他中了染毒，那都是你們人類的錯！他需要在這裡療養，我怎麼能讓人類帶他走？」

　　「他對我還有用處。」

　　「是不是你……」薩斯奇亞往前踏了一步，「是不是你害他中毒？」

　　「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」索爾竟笑了起來，「我害他？是啊，是我害他的，我把他變成高級精靈，他殺了方德勒家的小鬼，才讓我有機會當上國王！」

　　「你——」

　　「薩……薩奇……」聽到床上的聲音，薩斯奇亞立刻回頭。

黑琴伸出包著繃帶的手，薩斯奇亞接住它。

「黑琴大哥，你現在覺得怎麼樣？」

「他不是……你能對付的……」黑琴掙扎著從床上坐起，薩斯奇亞扶著他，他抓下自己眼睛上的繃帶，「把他留給我，讓我來解決他！如果他是我的試煉，我絕對不會輸！」

　　「黑琴大哥，你需要休息！」薩斯奇亞不忍再聽下去，黑琴的聲音啞得可怕。

　　「離開這裡，索爾！」

　　「國內的情勢不穩定，我需要高級精靈站在我這邊。」

　　「你可以再造一個……」黑琴摀著嘴巴，不住咳嗽。

　　「精靈啊，喝了它，你會舒服一點的。」老婆婆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，這次黑琴沒有討價還價。

　　黑琴不知道那是茶或藥，但冰涼的液體舒緩了他燒灼的喉嚨，他心裡五味雜陳，他實在不懂荒原女巫的意思……

　　「人類，我不喜歡高大的人類，因為你讓我家看起來好窄！」老婆婆對索爾道，「但我們這裡好久沒客人了，你要留下來吃晚餐嗎？」

　　「老婆婆，就是他摧毀我的部落！」薩斯奇亞大聲抗議。

　　「原來就是你啊。」

　　「我說過，現在情勢不同了！」索爾無法改變過去，但或許是他沒有感受到「失去」的急迫性，「黑琴，我要你跟我回去！」

　　「唉，好忙好忙。」老婆婆走出房間，她要去準備晚餐了。

　　黑琴背靠著枕頭，看著自己的雙手，自己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，是他咎由自取吧？從什麼時候開始，他失去了以往的冷靜與理性？他失去自我，變成截然不同的人？荒原女巫的茶讓減輕了他肉體上的痛苦，他才能開始思考。

　　他看了另外三人一眼，淡淡地道：

　　「薩奇、薇樂莉，請讓我跟他單獨談談。」

　　「可是……」

　　「我不會有事的，他動不了我。」

　　薩斯奇亞還是很擔心，但薇樂莉拉了拉他的袖子，兩人離開客房。

　　門扉半掩，外面的人只要有心，還是能聽到他們的談話，但就空間而論，這裡只剩下一個精靈和一個人類。

　　「索爾，你來做什麼？」

　　「帶你走。」索爾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。

　　「為什麼？」

　　「你還記得那條龍嗎？」

　　「龍……」

　　「龍攻擊皇宮，國王和伊莉莎白太后死在廢墟之下，但很多人看到了，是高級精靈把龍趕走的。」

　　「哈……」黑琴笑了一聲，「那是你編的嗎？」

　　「一半是。」索爾的表情很嚴肅，「國王和那女人死了，很多人被壓在瓦礫堆下，我把你的箭拔出來，讓他們死得像意外。國王年幼，沒有留下繼承人，亞倫國的權力很快就被我掌控了。」

　　「我是不是該恭喜你？」

　　「很多人看到銀髮的高級精靈飛在空中，就像天使，當他消失、龍也飛走了，這段不是我編的。」

　　黑琴心想，應該是薩斯奇亞和那位「龍小姐」將他救走的一幕，被做了不同的詮釋。

　　「有人認為是高級精靈趕走了龍，我順著言論推它一把——沒錯，就是高級精靈趕走了龍！高級精靈也趕走了腐敗的國王和伊莉莎白太后！被高級精靈承認的人就會是名正言順的國王，克萊德斯城的人都知道高級精靈是我帶進宮的，加上我平常聲望不錯，我這麼一說，不用我自己戴上皇冠，底下就有人推舉我當國王了。」

　　「那你還要我為你做什麼？」

　　「有人不服啊！」索爾攤手。

　　「你不是笨蛋，你知道怎麼擺平他們。」黑琴的語氣很冷淡。

「真要追究起來，那是你的責任。」

「哼。」黑琴冷笑，「你是小孩子，互推責任？」

「那些人不是不滿我當國王，而是不滿我廢止精靈奴隸的買賣。」

　　「……」黑琴還是很難相信，這男人竟然遵守諾言。

　　「你大概不知道，不是所有人都看好精靈奴隸作為一項商品，因為攻佔精靈部落要耗費大量軍力，不是大家都花得起，但有一些人是既得利益者，他們不會一下子就接受，尤其我又是個『新國王』。」

　　「你要贏得民心，要穩定政局。」

　　「沒錯。」

　　「但我不會幫你。」

　　「我知道你不相信我——」

　　「我找到我的家人了。」黑琴打斷索爾的話，他垂下眼眸，抓著被單，「我不會離開他，我也不會讓他陷入險境。」

　　「黑琴，他是不是……」

　　「我不會跟你回亞倫國！」

　　「我還有另一個選項。」索爾不會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，他也知道權力遊戲不是獨木橋，而是曲曲折折，由不同的選項和結果構成的，是一張網，「這會彌補廢止精靈奴隸所帶來的損失。」

　　「是什麼？」

　　「要猜猜看嗎？」索爾似乎很得意，但黑琴不領情。

　　黑琴頭一偏，好一會兒不說話。

　　反倒讓索爾有點著急，「你還是一樣，開不起玩笑。」

　　「我從來就不當它是玩笑。」

　　「好吧，」索爾公布答案：「我要派人去歐若岡。」

　　這時，矮人少女闖了進來。

　　「歐若岡！？」薇樂莉一直和薩斯奇亞在門外偷聽，「那裡從來沒有人去過！」

　　「聽說那裡遍地金銀，如果可以帶回來，就能塞住不滿的嘴巴了。」

　　「有人要去歐若岡挖寶嗎？」札伊姆滿臉都是灰塵，但他聽到有好康的，絕對不會放過。

　　「喂，你這個人類很大牌耶，先是毀了薩奇的部落，現在又要在我們家吃飯？」米娜也擠在門口，「你把我們當白癡嗎？」

　　黑琴揉了揉額頭，「索爾，你走吧。」

　　索爾覺得所有人都把他當「敵人」，對他來說不盡公平，「我跟蹤高級精靈的蹤跡，好不容易找到這裡，你們知道我折損了多少人力嗎？我在沼澤外紮營，跟著我進來的士兵不是被植物吃掉、就是莫名其妙發狂，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！」

　　「那又怎樣，沒人叫你來啊。」米娜道出眾人的心聲，一時之間，索爾竟無法反駁。

　　黑琴揉著太陽穴，「索爾……」

　　「好吧，你留在這裡養傷，當你決定離開，就讓我知道。」索爾將信號彈放在桌上，「我的部隊不會離開，除非我再次看到你。」

男人走出房間、走出木屋。

「丫頭，他不留下來吃飯嗎？」老婆婆拿著湯杓，廚房傳出香味。

「母親，他是薩奇的敵人耶！」

「他看起來是不錯的帥哥。」

「只要是帥哥妳就請人家吃飯嗎？」米娜嚴重懷疑母親的標準。

「我在為妳物色機會啊。」

「我不需要啦！」

2.

　　索爾離開了，圍著餐桌吃飯的只有薩斯奇亞、薇樂莉、札伊姆、米娜和老婆婆等五人。薩斯奇亞將晚餐端進客房的時候，黑琴原本躺在床上、闔著眼，但聽到聲音、聞到食物的香味，黑琴醒了。

　　薩斯奇亞扶黑琴坐起來，把餐盤和矮桌擺在床上。

　　「黑琴大哥，你有好一點嗎？」

　　「對不起。」黑琴拿起湯匙，「這都是我的錯。」

　　「說什麼呢，怎麼會是你的錯？」

　　「我想我欠你一個解釋。」黑琴舀起濃湯裡的魚眼睛，沒有怨言地吃下去。

　　薩斯奇亞坐在床邊，房裡點起蠟燭。

熒熒燭火讓黑琴的影子投在牆上，宛如一座巨山。

　　「我希望我接下來要說的話，不會在你心中留下陰影。」

　　「你想說什麼就說，我們兄弟之間還有什麼好顧慮的？」

　　黑琴望向薩斯奇亞，這世上有很多種情緒，都會在心中留下種子，但他不希望自己和索爾……那個人類的關係，影響到薩斯奇亞，他不能把薩斯奇亞拖進仇恨的深淵裡，因為那是無底洞，也只會是無解。

　　「索爾，那個人類……就是他才讓我中了染毒。」

　　薩斯奇亞的眼眶微微睜大，但黑琴望著他的眼神裡只有惆悵。

　　「他沒有強灌，是我自己喝下去的。」

　　「為什麼……你為什麼要……」

　　「薩斯奇亞，聽我說，」黑琴拉住少年精靈的手，「我做了錯誤的決定，但事情走到現在的地步，我決定好好利用它。」

　　「那個人類毀了我們的部落，他不就是你恨的人？」

　　「是的，我恨他，但我也能牽制他。」黑琴收回了手，舀著碗裡的食物，「那個人類是國王，他做的決定將影響人類國家和其他種族，只要我還有這張皮……」

　　他的臉蒙上了繃帶，他怎麼知道自己還有那張皮？

　　他看著自己的雙手，他現在知道了，他可以是自己，也可以是高級精靈，只有他有高級精靈的「身分」，他能做的事很多；就算無法變回原來的模樣也……無妨。

　　「薩奇，那傢伙一定會想殺你，但我會阻止他。」

　　「為什麼？因為我是精靈？但他又說他不會進攻精靈部落了，這是怎麼回事？這中間有什麼關連？」

　　黑琴摸著薩斯奇亞的頭髮、摸到那被削了一半的左耳，「他的目標是王位，他不會在乎矮人向精靈族宣戰，同樣的，他也不會站在任何一邊，但他會剷除阻擋他當國王的人。」

　　「所以……」薩斯奇亞開始認真思考，如果亞倫國的國王換人了，也許他們有機會……「我們能叫他不要和矮人結盟，以此結束戰爭？」

　　黑琴倒沒想那麼多，黑琴想的是不能讓那兩人發現彼此的身分，「薩奇，你想終止戰爭？你要一肩扛起？」

　　薩斯奇亞笑著搖頭，「別為我擔心，那一點也不重。」

　　「……」黑琴眼裡盡是不捨。

　　「我有夥伴在幫我，我相信我們未來也會得到更多幫助！」

　　黑琴嘆了一口氣，他想到的全是自己。

　　「我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，」薩斯奇亞將黑琴的手放回矮桌，讓黑琴握著湯匙，「你會加入我們嗎？」

　　黑琴心想，只要他回到亞倫國，就能牽制索爾的行動，讓索爾遠離薩斯奇亞，但薩斯奇亞怎麼辦？他想陪在僅存的「家人」身邊，萬一讓索爾發現，薩斯奇亞其實是……不，搞不好那男人早就發現了。

　　「黑琴大哥，我們需要你！」

　　「薩奇，我會盡全力保護你，如果我不在，你能好好照顧自己嗎？」

　　「你要跟那個人類走？」

　　「我不能讓他傷害你。」

　　「你老實告訴我，」自從見了那個男人，薩斯奇亞心中一直有個疑慮，像漩渦擴散，「那個人類是不是……認識我？」

　　黑琴覺得自己站在交叉路口，說？還是不說？每個選擇都會帶來後果。

　　「我確定自己沒有見過他，我知道他從亞倫國來，所以一定是攻佔我們部落的……」

　　說了，會增加他的護盾嗎？

　　還是不說，讓他一無所知地活下去呢？

　　黑琴的心在擺盪。

　　「黑琴大哥？」

　　薩斯奇亞不會懷疑他，黑琴心想，不管他說什麼，薩斯奇亞都會相信他！——這讓黑琴起了不一樣的心思，他沒有必要說實話。

　　「他……他將你跟他認識的人搞混了。」

　　「誰啊？」

　　「前任亞倫國國王的私生子。」

　　「蛤？」薩斯奇亞覺得莫名其妙，那也差太遠了吧？

　　「我在皇宮見過那個人，他長得跟你很像。」黑琴看薩斯奇亞的表情，就知道他相信了，「在索爾成為國王之前，那個國王跟你一樣，只有十六歲，他父親有一位情婦是精靈，他們生下了一個私生子。」

　　「人類的關係好複雜。」而且還扯到他身上……薩斯奇亞覺得自己真是倒楣透了。

　　「當你和米娜小姐去救我的時候，國王和太后都死了，那個人也被壓在瓦礫堆下。皇室沒有繼承人，索爾才有機會稱王，他看到你才會那麼緊張。」

　　「如果是這樣，跟他解釋清楚不就好了嗎？」

　　「索爾的疑心病很重，即使容貌相似，他還是有可能為了自己安心，而殺掉你。」

　　「你就是為了這個原因，才要跟那個人類走？」

　　「有我在，我會確保他不把矛頭針對你。」

　　「就為了這種理由……」

　　「薩奇？」

　　「你為了這種理由要離開我？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『私生子』，那個人類要殺我？」薩斯奇亞覺得很荒謬，「一定有辦法讓他相信我不是那個人，我跟他的王位一點關係也沒有！我還希望因為他不攻打精靈部落，就能結束這場戰爭……」

　　黑琴一手放在薩斯奇亞的肩膀上，「我不只能確保他不會傷害你，我還能讓他遵守諾言，不再攻打精靈部落。」

　　「所以，你……非走不可嗎？」

　　「如果你要終止戰爭，這就是我能為你做的。」

　　「你要我犧牲你嗎？」

　　「這不是犧牲。」黑琴揉了揉薩斯奇亞的肩膀，「我不會死的。」

　　「我們好不容易團聚，我好不容易救出你！」薩斯奇亞握著黑琴的手，卻不敢太大力，怕弄痛繃帶底下的傷。

　　救……

　　黑琴想起自己恢復意識時，就躺在荒原女巫家了，還聽到索爾的聲音，吵的要命……是索爾救他的嗎？索爾的雙手也纏著繃帶，他是怎麼救他的？

　　「黑琴大哥，我們就不能想其他辦法嗎？」

　　老實說，黑琴已經不知道什麼是「其他辦法」了，如果索爾需要「高級精靈」，他就能牽制索爾的行動，不攻打精靈部落是一回事，也許索爾還能併吞其他五個國家，殺光那些奴役精靈的人類……

　　「黑琴大哥！」

薩斯奇亞的聲音打斷了黑琴的思緒，黑琴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亂成一團了。

　　「薩奇，你回森林去吧。」黑琴望著少年精靈，十六歲，應該是最快樂、最沒有煩惱的年紀，「回去重建我們的部落，那不就是你想要的嗎？」

　　「可是……沒有了你，只有我一個人的森林，好像也不是我認識的森林了。」黑琴是他的家人，沒有家人，他還剩下什麼？他連其他族人也失去了啊！

　　「如果你想終止這場戰爭，如果你想讓精靈族恢復以往的平靜，就讓我跟他走。」

　　薩斯奇亞強忍淚水，趴在床邊，讓黑琴摸著他的頭。

　　「相信我，弟弟，我會有辦法的。」

3.

　　黑琴吃完晚餐，老婆婆就來幫他換藥，之後，他就睡了。

　　薩斯奇亞把餐盤端到廚房清洗，米娜和札伊姆一個回自己房間、一個被趕到倉庫，也都各自梳洗、準備休息了，經過白天的操勞，每個人都累了。

　　這時，薇樂莉走到廚房。

　　「薩奇，你有空嗎？」

　　「有啊，什麼事？」薩斯奇亞把手擦乾。

　　「我有話想跟你說。」

　 「嗯。」

　　兩人走出木屋，坐在前廊。

　　前廊的牆壁掛了一盞小燈，夜晚的惡源沼澤並不可怕——至少因為他們待在米娜家，蟲鳴鳥叫聽起來很自然，四周也沒有蠢蠢欲動的植物，反而有種寧靜的氣氛。

　　「薇樂莉？」薩斯奇亞看矮人少女低著頭、好像有什麼心事哽在喉嚨，「妳怎麼了？」

「我、我在思考那個人類的話……」

「索爾？」

「他說他要派人去歐若岡，我想……我們也該去。」

「那裡是矮人的國家吧？」

　　「我好久沒回去了。」薇樂莉坐在前廊的木欄杆上，薩斯奇亞不禁微笑：

　　「妳想家了？」

　　薇樂莉搖頭，「不是那樣的……而是，我想起我父親……」

　　「嗯。」薩斯奇亞心想，如果薇樂莉要藉此回到矮人國，他絕對不會攔阻她，因為那才是她的家，她隨時都有資格回去。

　　「我父親說過，阻止戰爭的關鍵就在歐若岡。」

　　「什麼？」薇樂莉不是想家嗎？

　　「歐若岡和現在的矮人國主城辛科諾瓦之間有一道門，如果能打開它、進到歐若岡內部，我們就能知道矮人為什麼要發起戰爭。」

　　「歐若岡……」薩斯奇亞想起部落長老說過，矮人族向精靈族宣戰，但他的目標一直放在人類身上，因為攻佔精靈部落的是人類、把精靈抓去當奴隸也是人類，事情沒有他想像得那麼簡單嗎？

　　「你覺得呢？那個人類是國王，如果他要派人去歐若岡，一定會和矮人國的外交代表交涉，但如果是我們單獨去，根本進不了辛科諾瓦的大門，你和黑琴大哥是精靈，你們光是走在路上就很危險了。」

　　「我……我沒有想到要去歐若岡。」

　　「這是個好機會，薩奇！我們可以利用那個人類的資源，叫他派我們當『特使』，也許還有機會讓皇帝回心轉意，只要矮人不把精靈族當作敵人，你們就安全了。」

　　「其實……」薩斯奇亞把和黑琴的對話告訴薇樂莉，薇樂莉聽完，心情一沈。

　　「所以他決定跟那個人類走？」

　　「我阻止不了他。」

　　「薩奇，這還沒結束！」薇樂莉不認為換了一個人類國王，就等於戰爭結束，「人類還有五個國家！只要他們其中一個跟矮人皇帝結盟，悲劇就會重演！」

　　「我該怎麼做？我又不能把人類國王換下來。」

　　「我們能去歐若岡！直擣矮人國的核心！」

　　「妳認為……歐若岡就是一切的關鍵？」

　　「我父親是這麼說的，我相信他……」薇樂莉沒有忘記自己離家的那一晚，「我求你也相信他！」

　　薩斯奇亞覺得自己站在好長的一條路上，看不到盡頭，他有三個選擇，往前、往後和不動，他不知道前方有什麼，但是，是時候決定該怎麼走了，旅途尚未結束，他怎麼能停下來呢？

　　「妳說的對，我們才剛開始。」

　　「我們要想辦法取得人類國王的信任，至少要讓他平安地把我們送進辛科諾瓦。我父親來不及打開歐若岡的門就去世了，他說過那不容易，我們也不知道在矮人國會遇到什麼阻撓……」薇樂莉眨了眨眼，因為薩斯奇亞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有自信。

　　「這就是了，薇樂莉！」

　　「啊？」

　　「米娜媽媽的預言啊！她不是說只要我蒐集四種人，就能結束戰爭？」

　　「呃……」聽到鼓勵是很好，但薇樂莉有時也覺得札伊姆是對的，光靠他們四人再加一個薩斯奇亞，根本不夠吧？

　　「妳、米娜、札伊姆和黑琴大哥，小偷、魔法師、商人和騙子——我懂了，我終於懂了！」

　　「薩奇……」你不要一個人興奮，先解釋一下嘛！

薇樂莉還來不及說，少年精靈就跑下前廊、抬頭看著天空，惡源沼澤的夜空跟他在森林裡看到的一樣，雲還是那個樣子，從空中飄過，月亮也是同一顆，會有陰晴圓缺。

薇樂莉走下前廊階梯，少年開心的臉龐吸引了她的目光，她是不是很久沒開懷大笑了呢？笑一笑，放開煩惱，跟自己的家人、朋友在一起，不受時局的困擾，那不就是她的父親想要帶給矮人族的嗎？

「薇樂莉，明天我會跟大家說，我們要去歐若岡！」

「札伊姆應該會跟我們去，米娜跟黑琴大哥呢？」

「我不知道米娜的意思，但黑琴大哥是不能缺的，他是計畫的一部分。」

「薩奇，你怎麼那麼開心？」

「我們以為靠自己的專長，要結束戰爭是不可能的，但我們靠的不是個人，我們還有各自的『關係』！」

薇樂莉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專長，她好像都幫不上忙，所以，當她聽到索爾要派人去歐若岡，她就覺得一定要向薩斯奇亞說出自己的想法，即使，那很危險……

「如果黑琴大哥能牽制人類國王，他就能讓我們得到人類國王的援助，妳是矮人國議員的女兒，妳比我們都要了解矮人國！」

「是……這樣嗎？」薇樂莉完全沒想到這之間的關連，她能幫上忙嗎？她不過是一個逃走的……她逃離了自己的家、自己的國。

「我們能做的比想像中還多，但他太恨人類了……」

「他？」

薩斯奇亞不願說「恨意蒙蔽了雙眼」，他不想評斷黑琴，也不會阻止，因為黑琴有充分的理由去恨，連他也是……

「總之，我明天會問大家的意思，很晚了，妳也早點休息吧。」

「嗯。」

薩斯奇亞走進木屋，薇樂莉在雜亂的庭院站了一會兒，想起牽著她轉圈圈的父親，不曾在她面前露出憂慮的臉。

　　她，是不是也該笑一笑了？

4.

　　翌日。

　　吃早餐的時候，薩斯奇亞就昨晚的想法，提出來和夥伴們討論，黑琴仍躺在客房裡，沒有坐在餐桌前。

　　「有這個機會，我絕對會去歐若岡，但跟亞倫國的國王一起行動？」札伊姆有些不屑，「他不會在背後捅我們一刀嗎？」

　　「那就要交給黑琴大哥了。」薩斯奇亞道，「他的任務是操控人類國王。」

　　「就靠他一個人？」

　　「他是騙子，記得嗎？」米娜似乎對黑琴沒什麼好感，但只有她看到索爾救出黑琴的那一幕，「我賭人類國王會聽他的話。」

　　「米娜，你要跟我們去嗎？」薩斯奇亞一問，另外兩人的目光都集中米娜身上。

　　「我？」米娜一手撐著臉頰，「我還沒決定。」

　　跟薩斯奇亞離開惡源沼澤、見識外面的世界是很有趣，但夥伴中僅有的兩個「男人」，都是她沒興趣的……

　　「丫頭啊，妳就跟他們去吧。」老婆婆在廚房忙完了，也坐到餐桌前。

　　「母親，妳就那麼想趕我走？」

　　「啊妳長大了不去外面闖，難道要當啃老族嗎？」老婆婆彷彿在米娜身上戳了一刀，其他人假裝沒看見，「二十幾歲了還嫁不出去，妳乾脆去問那個人類國王，有沒有親戚介紹給妳啦！」

　　「母親，我們在討論很嚴肅的話題！」

　　「他長得不錯、身材也很壯，年紀配妳是大了一點，但妳可以問他有沒有弟弟啊！」

　　「……」米娜覺得很丟臉，超想丟一顆火球過去。

　　「機會是要自己掌握的，妳看看妳，好不容易帶回兩個帥哥、兩個都不喜歡，我很擔心妳變成『剩女』，等到妳年老色衰，還有誰想娶妳？」

　　「那兩個才不是什麼帥哥！」米娜要翻桌了，「妳自己看，一個只會把我們家的儲備糧食吃光，還不會主動幫忙！一個一直要人家去救他，現在還躺在床上！我跟他們哪擦得出火花？就算他們要娶我，我也不會嫁！」

　　薩斯奇亞和薇樂莉假裝沒聽見，繼續吃他們的早餐，但另一個人就很有意見了。

　　「哦？說我不是帥哥？」札伊姆一腳踩在椅子上，「妳不知道我札啊啊啊啊克，走到哪帥到哪，小姐們都等著跟我共度良宵呢！」

　　「就憑你？哈！」米娜嗆回去，「自己的衣服不會洗、吃完東西也不會收拾，你把女人當什麼了？」

　　「當然是當寶啊，我對女人最好了——衣服那些是妳媽說可以給她洗的。」

　　「你是客人耶！客人！你有沒有大腦、知不知道客人怎麼當？」

　　「妳媽說把這裡當自己家的啊。」

　　「你不會客氣一點嗎？」

　　薩斯奇亞和薇樂莉對看一眼、再看門外，突然想把早餐拿到戶外去吃，還好他們不是大人，沒有大人那些難懂的煩惱。

　　米娜跟札伊姆似乎是槓上了，不過就「自己的衣服不會洗、吃完東西也不會收」這點，老婆婆覺得自家女兒完全沒有資格批評別人。

　　「好了啦，你們年輕人實在有夠衝動。」老婆婆淡定地喝茶，並替薩斯奇亞和薇樂莉各添了一杯，「你們不是還要決定，下一步往哪走嗎？」

　　「哼！」米娜和札伊姆坐回位子上。

　　「米娜，我希望妳能跟我們一起去。」薩斯奇亞十分誠懇，「妳幫了我很多忙，我相信妳的魔法一定也會派上用場。」

　　「先說好，我不會隨便變身的。」米娜扭頭，不願正視坐她對面的札伊姆，「那時候是不得已，如果我沒趕到，你早就死在人類手裡了。」

　　「我倒是很想看……」札伊姆摀著鼻子，「當妳變成龍，妳不就是裸——」

　　「夠了喔！」那一刻，米娜真的翻桌了。

5.

　　黑琴的傷復原得比薩斯奇亞快，老婆婆說，那是因為薩斯奇亞泡在食人樹胃液裡太久，傷勢較嚴重。薩斯奇亞記得，那時他花了一個禮拜，但黑琴兩天後就能拆掉繃帶了。

　　兩天。

這段時間就當「放假」。

札伊姆躺在前廊睡午覺，米娜帶薩斯奇亞和薇樂莉到附近抓魚。跟著米娜，他們不曾有幻聽、幻覺，米娜教他們認識惡源沼澤的植物，讓薇樂莉十分驚訝，因為米娜走在惡源沼澤就像走在自家花園，她不僅不怕，那些植物還對她流露出一種「恭敬」的氣氛。薩斯奇亞認為，可能是植物知道米娜的真實身分，但也有可能是米娜「技高一籌」。

老婆婆忙著將三人帶回來的材料熬煮成濃湯，分成三餐給黑琴吃，薩斯奇亞以為那就是解藥，每次一定要看著黑琴吃完。

而在習慣老婆婆的料理賣像不佳、但口感絕佳後，薩斯奇亞等人都吃得不逸樂乎，老婆婆每次都宣稱有滋補、養顏美容、延年益壽等效果，不管是不是「廣告不實」，札伊姆的胃已經深深被抓住了。

『有媽媽的味道啊～』札伊姆如是說。

兩天後。

拆繃帶的時刻到了。

米娜在外面曬草藥，反正不關她的事，但客房裡擠著薩斯奇亞、薇樂莉和札伊姆（他只是好奇，不是關心）摒息以待，老婆婆將黑琴身上的繃帶一圈圈解開。

「……」

「……」

「……欸？」札伊姆指向黑琴，「你沒那麼白了耶！」

黑琴看著自己的雙手、摸了摸自己的臉頰，老婆婆給他一面鏡子，他才看到自己的臉，他的容貌沒有改變，頭髮還是銀白色的，但他的膚色已經不是染毒造成的、那種不自然的白。他眼底有些疑惑，因為那張臉的改變不大，假使看習慣，銀髮好像也沒有多醜。

「怎麼樣，精靈，這張皮還滿意嗎？」

黑琴將鏡子還給老婆婆，「謝謝。」

「你體內的毒素沒有清乾淨，但已經不會再發作了。」

「沒關係，這樣就夠了。」黑琴知道荒原女巫指的是什麼意思，「薩奇，你說你們要去歐若岡？」

「嗯，黑琴大哥，你有好一點嗎？」

「我沒事了。」黑琴摸著薩斯奇亞的頭，「謝謝你，謝謝你們。」他對札伊姆和薇樂莉道。

薇樂莉臉紅了，札伊姆原本是來看好戲的，沒想到黑琴沒有毀容，還變得比較「正常」？他頓時有點不習慣。

「我隨時都可以啟程。」

薩斯奇亞已經跟黑琴說了他們的計畫，黑琴的反應沒有很強烈，甚至，表現得非常淡然，黑琴對矮人國、對去歐若岡沒什麼想法，但他同意薩斯奇亞的觀點，他會讓索爾派他們為「特使」，以便於讓他們平安抵達辛科諾瓦。

「黑琴大哥……不要勉強。」

「我沒有。」黑琴微笑，薩斯奇亞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笑了。

　　隔天，他們收拾行李。

　　米娜還是拿她的黑木手杖，札伊姆用的是雙刀匕首，黑琴從亞倫國的士兵身上奪回了精靈族的弓箭，薩斯奇亞和薇樂莉沒有防身的武器，老婆婆給他們準備了幾瓶小藥水，分別有不同的功效，又便於收藏。

　　說到收藏……

　　米娜從倉庫裡翻出不少寶物，包括一個裝滿紙鈔的錢包、一個裝滿金幣的束口袋、一個裝滿銀幣小布包，她不知道錢從哪來的，但先拿了再說——搞不好是魔法變的，或從那些誤入惡源沼澤、並葬生此地的人身上收集的。

　　老婆婆給他們每人縫了一件黑色長袍外套，而且是用他們原本的披風或斗蓬改製的，翻過來就是各自的顏色，像札伊姆是白色的，底下仍保有夏西姆國的藍色圖騰，薇樂莉的是紅色，黑琴那件最漂亮，翻過來是金線和銀線繡成的雪白長外套。

　　米娜和薩斯奇亞也各披了一件，米娜那件本來就是自己的，薩斯奇亞那件是從倉庫找到的。根據米娜的說法，黑色長袍外套的口袋可以無限收納。

　　札伊姆剛開始還覺得很威，聽到功用是收納，就……弱掉。

　　「妳在開玩笑嗎？我為什麼要把東西全塞進去？」有運輸貨物經驗的札伊姆，很難理解，「為什麼不給我一件可以防砍、防戳、防穿刺的全能鎧甲啊？」

　　「你不覺得這樣比較方便嗎？」米娜才無法理解。

　　札伊姆一想，也是，「它可以塞多少東西？」

　　「你們別在裡面放活物，會發臭的。」老婆婆提醒。

　　「它有極限嗎？」

　　「你是有多少行李？」

　　「太有趣了！」札伊姆現場試用，覺得非常好用，「東西都到哪去了？我還找的到嗎？」

　　「如果有個男人把自己的行李塞進口袋、還因為塞太多而弄不見，」米娜對薩斯奇亞挑眉，「提醒我，那傢伙一定是笨蛋！」

　　「妳有說話嗎？」札伊姆回頭，米娜哼了一聲。

　　老婆婆還為他們準備了吃的，讓他們帶著上路。

　　「米娜，妳媽人真是太好了。」札伊姆覺得這跟本就是野餐健行，「下次有機會，我會再來的。」

　　「你能不能閉嘴啊？我不想聽到你的聲音！」

　　「哈哈哈！」老婆婆笑了，她很高興看到一行人經過幾日的休養，變得很有精神，「小鬼頭們，未來還會不會再見，連我這個荒原女巫也算不出來。」

　　「母親……」米娜本來還想嗆札伊姆，表情卻突然收斂，「我當然還會回來。」

　　「別太確定，丫頭。」老婆婆把包好的餐盒交給米娜，「妳要獨立了。」

　　「如果我不在了，誰來幫妳顧廚房的湯？」

　　「妳從來沒幫過我的忙。」

　　「我……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」

　　「哈哈！」老婆婆的心情大好，她對黑琴道：「你說的對，我們是佛雷姆斯，我女兒要找到一個好老公，才能讓傳說繼續下去。」

　　「那不關我的事。」黑琴走到一邊。

　　「佛雷姆斯？」薩斯奇亞和薇樂莉冒出疑問，他們望向黑琴，黑琴假裝在欣賞附近的花草。

　　「丫頭，」老婆婆為米娜整理黑色袍子的領口，「飛吧。」

　　「……」米娜皺眉，轉頭看了札伊姆一眼，札伊姆拿著樹枝戳水缸裡的不明物體，看起來就是很幼稚。

　　「照妳所想的飛，如果妳不墜落，妳就不知道怎麼張開翅膀。」

　　「母親，我幫薩奇解決完那什麼歐若岡，我就會回來。」

　　「隨便妳，我管不著。」老婆婆拍拍米娜的屁股，把人趕出去。

　　她站在前廊，向他們揮手。

　　信號彈發射，一行人由米娜帶領，走出了惡源沼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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