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陽 Parker

第一章

1.

這個房間只有一扇窗戶，厚重的藍色窗簾覆在窗子上。

床上躺著一位穿著白色睡袍的少年，少年的髮如黑夜裡的星光、像雪一樣的銀色，像陶瓷娃娃般精雕細琢的臉，閉著眼。

可能是睡著了。

少年身邊躺著一個男人，正坐起身。

感覺到床的晃動，少年張開眼睛，長長的睫毛下，有一雙綠寶石般的美麗大眼，雪白肌膚，櫻桃小嘴，在屬於少年的青澀水嫩中，有一股讓人想將他摧毀的邪媚，兩者交融，意外地合。

男人忍不住吻了少年的唇，少年對他微笑。

「乖乖在這裡等我回來。」男人每次要離開前，都會這麼說。

「嗯，不要讓我等太久喔……」少年對男人的話不會有任何質疑，他笑得很幸福。

男人拍拍少年的手，下床。

少年趴在床上，看著男人離開房間，並聽到門被反鎖的聲音，每次、每次，都剩下他一人。

即使如此，少年還是相信自己是幸福的，他會告訴自己，男人的束縛一種愛，對，那個男人一定是怕有人搶走他，才把他鎖起來，他有一個他愛、也愛他的男人；英俊而高挺的優秀男人！

他生存的唯一理由，就是愛那個人。

(本篇為流星秘話第一章全部，比較長，so 請點繼續閱讀~~

2.

    「你對你的新玩具還滿意嗎？」當佐滄這麼問安穆程的時候，安穆程正在看報告。

「我沒時間跟你囉唆。」

二十七歲，安穆程是當紅的時裝設計師、兼品牌上市公司的副總經理，雖然頭銜掛很高，但這間公司才剛成立，底下員工不多，很多事都要自己來，並不清閒。

安穆程有一頭烏黑柔順的頭髮，細柳眉、性感的薄唇，雖身為服裝設計師，應該是時尚的代表，但他總是穿著「上班族」的襯衫與西裝，因為他認為只有襯衫和西裝，才能匹配自己在公司高層的身份，這是一種人前表現與敬業。

「我只是中場休息來問候你罷了，有必要口氣那麼差嗎？」

「佐滄，」安穆程放下設計圖，「公司到底是你的還是我的？」

「哈！你這什麼態度？」佐滄走的是行銷管理，這間公司是兩人一起打拼出來的，有人設計衣服，總要有人賣吧！

「為什麼我這個副總經理，比你這個總經理還忙？」

「別這麼說，兄弟！我們可是合夥人！」佐滄笑得很輕鬆。

他的笑容是在社交廝殺中鍛鍊出來的。

高高瘦瘦的他喜歡穿絲質襯衫配花俏的領帶，混有外國人血統的棕金色髮微捲，不知道是睡覺睡翹、還是故意燙過的，他認為自己不是靠外貌加分，才將公司擴大的現在的規模，而是他有將黑的說成白的、死的說成活的、男的甚至也能說成女的的三寸不爛之舌。

至少，他這麼認為。

「總之，」安穆程拿起設計圖，「在我處理完桌上這堆文件之前，我沒空。」

「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新玩具好不好用罷了，因為我有個提議。」

安穆程揮著手要佐滄走開，「等我桌面乾淨了再說！現在，請你回你的辦公室！」

「好啦好啦，你真的很無趣，你知道嗎？」佐滄識趣地攤手，晃走了。

碰到安穆程，佐滄（自以為）的遊說功夫大打折扣，但他不在乎，他和安穆程合作久了，知道安穆程是個以工作為重的人。

事實上，佐滄甚至懷疑安穆程是不是想效法某個「和國家結婚的女王」，跟工作結婚了，因為安穆程是他看過最「冷靜」的設計師了。

拜託，待過時尚業嗎？

那是一團混亂！

一天到晚有模特兒厭食過瘦、設計師到夜店狂飆的新聞，好像在這行裡的每個人，都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，每天都不是清醒的，煙、酒、毒品、女人……或男人，該怎麼說呢？某些人是。

但他們不是。

他們是正正當當在設計，在「賣」衣服的——至少安穆程這麼認為。

安穆程作風謹慎，從不超支，不大玩媒體，也沒和哪個模特兒傳過緋聞，事實上，佐滄沒看過安穆程跟哪個名媛、千金約會過，他在派對、宴會上總是「超克制」，一副冰冷、不近人情的樣子。

還好有他——佐滄，去搞搞社交、應付媒體和廠商，不然公司哪做得起來？

但是，佐滄不知道，安穆程和他就像一體兩面，佐滄外向，他有和各行人士交際的本事，安穆程專注於內，他在自己的創作上精益求精，至於感情這方面嘛……佐滄來者不拒，有人答應他的約，何苦不去？

佐滄唯一知道一點，安穆程還守著一個縈繞不去的人影，即使這人影已趨漸模糊，漸漸讓他分不清，那到底還存不存在。

佐滄走後，安穆程靠在椅子上，想起一件和工作無關的事：他唯一的妹妹——安娜娜。這件事也和佐滄一開始問「你的新玩具」有關。

西元三零零三年，自從人類開始研究人工智慧，製造出第一個能夠與人類互動的機器人後，經過多年改良，機器人有了人類的外貌，與其說是科技，不如說是藝術；它們在居家、工商業、軍事、任何你想的到的地方都有人形機器人，它們和人類的比例節節攀升，它們已經和人類生活不可抽離。

安穆程的妹妹，正是這領域的佼佼者，但自從安娜娜不碰人工生命後，就跑去念文學了。最近，安娜娜在雜誌上發表了一篇小說，沒獲得廣大迴響，因此讓原本看好安娜娜的名聲的出版社很失望，安娜娜的心情也跟著受影響。

安穆程不知道她在想什麼，像她這種天才怎麼可以被埋沒呢？

安穆程對人生工命了解不多，他去過專賣模特人形機器人的店，但才走過幾輪服裝秀，就報廢了，檢查的結果是「抗壓性不足」，導致機能異常——從那之後，即使請「真人」的成本高，安穆程也要佐滄弄來真人。

但安娜娜的機器人不一樣，耐操、耐用，「號稱」客製化。

市面上很多機器人都是由科學家設計、工廠量產，但安娜娜製作機器人就像雕刻，完全手工。

當然，機器人的基底設計也有差。

安娜娜的設計比任何一位科學家都精良，她從小就很聰明、很純真，像個小天使，但安穆程萬萬沒想到，這樣的妹妹居然送他一個性愛機器人？！

什麼是性愛機器人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！

長相漂亮，要什麼個性、什麼需求都有，是上流社會的高級玩物。

科技，始終來自人性。

當他收到那個機器人時，他以為看到了「那個人」的生靈，因為機器人的臉竟長得跟他以前認識的……某個人，一模一樣。

安娜娜將機器人送到他家，並用那洞悉方程式的眼神道：『這樣，你就能放手了吧？他回來了。』

    ——不！那不是「他」！

「他」不會回來。

「他」已經死了。

看在兄妹的情分上，安穆程沒有拒絕，他收下機器人，並將它關在一個小房間裡，給它取名叫「流星」。

那個機器人很美，就像他記憶中一樣美，而且氣質出眾，但他有預感，也許它的生命就像流星，稍縱即逝，不管多精良的技術都救不回來，他不會珍惜它，因為它畢竟是可拋可棄的機器人。

它的使命跟存在的目的，就是愛他，那是性愛機器人的程式設定——永遠地愛戀人類，滿足人類的要求與需求。

但，或許製造流星的技術真的太高科技了，每當安穆程看著流星純潔的眼神、戀慕他的模樣、一次又一次的高潮，他懷疑，安娜娜是不是給了他一個活人？

『我愛你……我好愛你……』

流星一次又一次地這麼說。

每說一次，就像給他定一次罪。

有時候，他簡直被那雙綠色眼眸迷惑，即使他再怎麼克制自己，仍免不了沈溺在夜晚的相聚，流星的身體像是為他量身訂做的，契合著他，而且流星從不抵抗。

一個聽話的少年不是安穆程心中的印象，他記憶中的那個人從不聽別人的話。

唉，他還是趕緊把桌上的文件處理完比較重要。

冬季新裝發表會要在M國走秀。

現在已經是十月中了，十一月就正式進入冬天了。

氣候十分涼爽，沒有九月的秋老虎也沒有十二月的嚴寒，這種天氣，真讓人想打開窗子，脫離冷氣房。

安穆程再次感嘆，當副總經理要處理的雜事居然比總經理還多……

3.

    「穆程，我早上的話還沒有說完。」

    「又怎麼了？」

    現在是中午吃飯時間，安穆程習慣在辦公大樓的自助餐廳吃，雖然這裡會有小姐們不停竊竊私語，佐滄也會跟他講些有的沒的……但好處就是便宜。

    「我想跟A公司買他們旗下百分之三十的廠房，作為我們新的生產線，但是A公司遲遲不肯跟我簽約，我已經把價格開到上限了，再上去就沒辦法了。A公司的生產線大多是接我們的訂單，我以為這應該是筆不錯的交易，但他們的老闆是個死硬派，死都不肯交出工廠。」

    「……所以？」那不是安穆程負責的，他知道佐滄對公司貢獻良多，但針對商業人士間的「眉眉角角」，他沒那麼厲害，也不想涉入。

    「我想借你的新玩具一用。」

    「怎麼個用法？」

    「你知道的……」佐滄擠眉弄眼，好像覺得這是「內行人」都懂的事情，但安穆程冷著一張臉，沒什麼表情：

    「我知道什麼？」

    「穆程，你已經跟我承認那是你寶貝妹妹『安娜娜小姐』設計的機器人，安娜娜在人工生命領域已經是專家了，她設計的機器人品質絕對是最好的……」

    「說重點，不然就閉嘴。」

    「我想借一下你的專屬機器人，反正它是性愛機器人，就用它的身體去簽合約。」

    安穆程覺得這是個很好笑的提案，「你瘋了嗎？」

    「兄弟，有福同享嘛！」佐滄坐在安穆程對面，筷子指著安穆程，「我知道性愛機器人不稀奇，到處都有的買，但稀奇的是，它是『安娜娜』的作品！打著這個名號，我敢保證，那些口袋深到如無底洞的人們，會搶著要的。」

    ——但它是我的！

    安穆程心想。

    佐滄看安穆程不回話，一定是在考慮了，「所以，你什麼時候會把它帶來？」

    「我還沒答應你。」

    「打鐵趁熱，我的好夥伴，趁現在市面上還沒推出新新新——新到不行的機器人之前，用你的『寶貝』電死他們。」佐滄一邊講，一邊打量拿著餐盤經過的女職員，OL的短裙果然正點。

    「再說吧。」安穆程淡淡地回答。

意思就是免談。

    佐滄覺得安穆程一定是不想跟別人分享「好東西」，沒關係，他再想辦法，辦法是人想的，那種東西多的是。

    「你不想要別人碰你的新玩具，我完全可以理解，我不勉強你，但我要你下班後陪我去一個地方。」

    「如果是脫衣俱樂部，那就免了，看那種東西像在看電視，除非是真人跳的。」

    「才不是！」佐滄笑笑，覺得安穆程太沒想像力，「我也要一個跟你一樣的東西。」

    「什麼？」

    「放心，我不會叫你妹妹幫我設計的，我有錢，我自己去買！」

4.

    下班後，佐滄帶安穆程到新開的機器人商場。

    機器人這個產業沒有像好萊塢電影演得那樣，成為一個壟斷事業，只有一家大公司獨佔，大家只能跟他們買；相對的，隨著性能不同、長相不同、功用不同，開發商和製造商百家爭鳴，研究機器人的科學家也分為好幾派，安娜娜只是其中之一。

    安穆程沒有來買過，今天算是開了眼界。

    打折特價、新功能新開發、唯美樣貌任君挑選、虛擬愛人貼近你心房……

    各式各樣的花招，各式各樣的廣告招牌，琳瑯滿目。

「我終於了解到機器人的市場有多大，我們叫它們機器人，科學家說是『人工生命』、『人工智慧』，不過是用久會壞的物品，就像電腦和手機，過一段時間就要淘汰更新，壞了也要買新的，算算它們的年產值有多少？真是驚人……」佐滄語氣諷刺，卻掩飾不住自己瀏覽櫥窗的樣子，「你來幫我挑吧？」

「我的機器人不是買的，我不知道怎麼挑。」安穆程越看，越不想沾染上這裡的空氣——充滿了人類的慾望。

商場裡的標示很清楚，每家店主打的商品也不同，有的機器人沒有人類的形體，純粹是金屬外型，這類多拿來當作基礎勞力——或許是人類不想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東西，做著自己不想做的工作。

性愛機器人這區倒是有很多「人」——人類和機器人，看得安穆程分不清楚哪個是血骨、哪個是鋼鐵做的。

機器人——不，人工生命，情感程式是怎樣設定的？

科學家在鋼鐵的骨架上覆蓋上細胞質，用精密的神經線做為觸覺傳導，整個人工生命就像一座龐大又緊密的工廠，當它們和你一起躺在床上，它們真的只是機器嗎？

安穆程看到一個廣告，主打性愛機器人也能有「心」——讓你做完躺在他（她）胸前，也能聽到心跳。

安穆程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瘋了，但自己不也身陷其中嗎？

他有聽過流星的「心跳」嗎？

流星有心跳嗎？

「這個怎麼樣？」佐滄問。

安穆程回過神來，拎起標價：「要你三個月的薪水，你買的下手？」

「錢不是問題。」

「我知道錢對你來說不是問題，既然人工生命被你說成像消耗品，那還是挑個經濟實惠的吧？」

「不，最貴的不一定是最不好的。」

「隨便你……」

「那個長相如何？你挑過那麼多模特兒，我『姑且』能相信你的藝術眼光。」佐滄有開玩笑的意味。

「男體？我以為你對女體比較有興趣。」

「男體女體還不只是外觀上的差距，一樣都是性愛機器人，有什麼差別？」

意思是，一樣都是做那件事，有爽到就好。

安穆程對佐滄的意見不與置評。

這時，真人女銷售員來到他們身邊，笑容可掬地問：「先生在找什麼樣的機器人呢？有沒有預算或構想？我們公司的商品款式很多，絕對能滿足您的需要。」

「妳推薦吧！」佐滄說，這通常是不知道找什麼時，折衷的辦法。

「請問您有特別想要的功能嗎？還是忌諱？喜歡男體或女體？」

「我想要……長得漂亮又聽話的，高一點，不要太矮，男的女的我不是很介意，但我不喜歡那種故意設定成不聽話的類型，妳知道的。」

「是，我們這裡的機器人都是未開封的，名字可以由主人自定。」女銷售員領著兩人往前走，一邊介紹：「而且都經過編號登記，絕對合法。」

「取名字可是一項藝術了。」佐滄道。

「是啊，誰不想要一個好名字呢？它們也是。」女銷售員笑著回答，「我看先生您也是講求品質的人，這樣好了，我給兩位打折——」

「我是陪他來的。」安穆程趕緊撇清。

女銷售員不介意地笑了笑，「先生，您看這款怎麼樣？」

她領著佐滄來到一尊男體機器人面前。

安穆程想不到什麼優美的形容詞，只覺得它很清秀，羽毛狀的褐髮貼在臉頰上，和佐滄一樣高高瘦瘦的，因為還沒「拆封」，所以閉著眼睛，但即使是沈睡的模樣也有溫柔婉約的感覺。

「怎樣？」佐滄詢問對方的意見，但安穆程根本不想回答。

「是你要用的，又不是我。」

「我可是賭在你的『眼光』上了耶！」

「別把我拖下水。」

「就這個！」

「是的，我馬上幫您包裝。」銷售員說完就走向她的電腦。

佐滄小聲對安穆程道：「這比剛剛那個便宜。」

當下，安穆程只想離佐滄遠一點。

買了機器人後，兩人分道揚鑣。

看著那個機器人柔順地跟著佐滄的模樣，安穆程想起流星。

男人都喜歡這種乖乖牌的？還是只是剛好，他們兩個老朋友臭味相投？應該還是有人會喜歡那種故意設定成壞女孩、壞男孩的機器人，人類啊……想要的東西是很複雜的，有人喜歡東、有人喜歡西；一個人的毒藥，可能是另一個人的解藥。

佐滄把他的機器人取名叫「小霏」，帶它去兜風、試性能了，安穆程也開車回家，途經花店，他買了一束紅玫瑰。

＊＊＊(第一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