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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 

1.

  札伊姆隨便抓了一張地圖就跑,也沒搞清楚自己要找的什麼,跑出木屋後,他才把地圖攤平。說是「地圖」,但其實只是便條紙,老婆婆畫了幾個目標物、加上短註解,例如像「鳳凰之石」,要小心牠的眼睛……

  「這啥啊?」

  札伊姆經過一個長得像「張開翅膀的鳥」的大石頭,石頭比他高,張開的「翅膀」也比成人的手臂寬,他覺得石頭的形狀很奇怪。

  像,太像了。

像到有如人工雕刻的,但石頭附近長滿菌類和雜草,看起來與環境一體成形,就算有人把雕過大石頭丟到這裡……附近毫無人煙,根本不可能。

札伊姆靠在石頭旁邊研究地圖,上面畫了一個又一個的箭頭,標著方向和距離,除了大鳥,還有一朵香菇……他強烈懷疑這種簡易到疑似亂畫的便條紙,有辦法讓他找到鏘芎魚所在的水潭。

對了,抓魚的話需要漁網。

由人髮編成的漁網乍聽之下不可思議,但米娜的媽媽是荒原女巫,這麼一想,就算會拿出什麼「禁忌」的道具,好像也不是怪事……

問題是……漁網不在他手上!

算了算了,往回走吧……

就在札伊姆覺得自己太衝動了、要改一下的時候,他聽到背後傳來聲音,好像是什麼東西片片掉落……他轉頭,石頭大鳥的翅膀居然動了!

「噢噢噢噢噢——」

黑色翅膀像燃油般點起火焰,朝他掃過來!

「小心!」

札伊姆被人撲倒。

石頭大鳥全身著火,從札伊姆頭上飛過,迴旋一圈,停在原來的位置上,化回石像。

那……那是什麼?」札伊姆要爬起來,但石頭大鳥又著火了,薩斯奇亞趕緊拉著他的袖子,要他趴下。等了一會兒,石頭大鳥沒有飛過來,他們回頭,大鳥依舊是石頭,沒有動靜。

薩斯奇亞示意札伊姆匍匐前進。

他們爬到一顆大樹下,雖然離石頭大鳥不遠,但視線被擋住,即使他們站起來,大鳥也沒有飛過來。

「那是什麼鬼?」

薩斯奇亞把漁網拿給札伊姆,「小心就是了。」

「那是魔法嗎?」

「我不知道。」

「如果我還站在那裡,會被烤焦嗎?」

「我不知道。」

「那算生物嗎?」

「我真的不知道……

薩斯奇亞對札伊姆的聒噪無可奈何,但如果換成他第一次見到,大概也會嚇到,「惡源沼澤有很多奇怪的東西,我們天黑之前要回去。」

「我才不要把我的命丟在這種鬼地方!」札伊姆把漁網塞回給薩斯奇亞,「我要閃了,叫米娜帶我離開這裡!」

他們進入惡源沼澤時是米娜帶路的,沒遇到任何異象,札伊姆以為這裡不過是偏僻——頂多植物長得怪,顏色都是黑——但他沒考慮到所謂的「荒原女巫」,就是被人類剔除在社會之外的女性,她們會使用魔法、蠱惑人心……

米娜呢?

米娜也是荒原女巫嗎?

但她卻可以為了夥伴受傷!

「札伊姆,我和薇樂莉核對過了,假使以米娜家為圓心畫出一個半圓,我要找的哈柏草在零度,薇樂莉要找黃昏玫瑰在一百八十度,她跟我是反方向,你正好在我們中間,是九十度的位置,還好你沒跑遠。」薩斯奇亞從札伊姆手中拿走地圖,「米娜家在那個方向,你已經幫我很多了。」

薩斯奇亞說完就要走了,反倒讓札伊姆不知所挫。

——小精靈……

「你等一下,我可不是那種說話不算話的商人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薩斯奇亞十分淡定。

「只不過是抓條魚,有什麼了不起?」

「嗯。」

「用網子網起來就好了!」

「那邊有狗大便。」

「喔喔……」札伊姆趕緊跳開,但因為踩到路面的高低差,差點跌倒,「這裡不是人待的……

「那你幹嘛跟著我?」薩斯奇亞已經指出回米娜家的方向。

「欸……有你在比較安全。」

「我也不是什麼都會,你回米娜家才是最安全的。」薩斯奇亞習慣野外地形,但惡源沼澤跟他認識的「森林」完全不一樣,這裡還有一堆奇形怪狀的生物,每個都想吃了你……有一個念頭困在薩斯奇亞的腦袋裡,讓他沒有告訴薇樂莉和札伊姆,其實,惡源沼澤裡的「聲音」才是最危險的。

「呃……」札伊姆沒有往回走。

「怎麼了?」

「我已經說我會去找材料了吧?」

薩斯奇亞不記得有這回事,但在札伊姆心目中,那是對米娜說的。

「所以,我不能空手而回!」札伊姆拿回尋找鏘芎魚的地圖,這跟買賣無關,而是信譽問題,「我知道你擔心你哥……

  「他以前不是這樣的。」薩斯奇亞撇了撇嘴,心裡感激,「他照顧我、保護我,他就像我的生存指南,我有不懂的地方就去問他,我最喜歡他告訴我怎麼做……往東跑、往西跑、注意時間……他會分析族人的個性,提醒我不要惹禍……

  「聽起來不像現在的他。」札伊姆覺得這兩人長得不像,「你們是親兄弟嗎?」

  「不,」薩斯奇亞搖頭,「我是被黑琴爸媽收養的,我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。」

  「你是孤兒?」

  「算是吧。」

  「你們感情那麼好,我以為你們是親兄弟。」

  「我的部落被人類毀了,除了他,我不知道還有誰活著。」

  「那真是沈重……」札伊姆覺得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,「我的哥哥們只想殺我,我從來沒體會過手足之間的情感。」

  「因為你是王子?」

  「算是吧。」札伊姆想起金碧輝煌的皇宮,那裡的氣候跟寒冷扯不上邊,人們不用穿戴厚重的皮草和鎧甲,他記得小時候的自己跑在棕櫚花園裡,腳下的地板繪有紋路,貼著金箔、鑲著寶石,在黃沙遍地的國度,水是最珍貴的東西,但花園裡有一座噴水池,水源源不絕……

  「你會想家嗎?」

  ——那不是家。

  札伊姆心想,那裡就像仙境,也叫做「皇宮」。

  「在下一任國王即位之前,我最好別回去。」

  「還要很久嗎?」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札伊姆聳肩,「等我老爸死了、或他選出既位者、或他被暗殺,下一個人既位……無論如何,都輪不到我,我也不想當王。」

  「我的意思是……至少你還有回去的地方。」

  「腳長在自己身上,要去哪裡是自己決定的。」這是札伊姆長期旅行的心得,「等你治好你哥哥,你們要躲回森林裡,還是……去人類王國決一死戰?」

  「我沒想那麼多,我只希望黑琴大哥的毒解了之後,能變回他原來的樣子。」

「如果是這樣,我勸你做好心理準備。」

薩斯奇亞停下腳步,札伊姆笑了一聲,心想,這小精靈果然天真。

「是什麼改變了一個人?是他中的毒嗎?」札伊姆把被樹枝勾到的格紋流蘇圍巾戴好,「我昨晚聽到你們的聲音了。」他拿走薩斯奇亞背著的漁網,「你的『黑琴大哥』中的不只是毒。」

「什麼……?」

「別擔心我的命,它很硬的。」札伊姆按照地圖的標示,走進左手邊的樹叢。

 

 

2.

  穿戴紅斗蓬的矮人少女亦步亦趨,這裡是她沒經歷過的世界,她到過城鎮、鄉間,她看過珠光寶氣的人們,也看過未成年的精靈小孩被拖到市場販賣,但她沒有到過沼澤,沒有看過純黑色的枯枝與詭異氣氛。

  好像起霧了,她沒有覺得特別冷、也沒有特別熱,但那霧氣帶著甜甜的花果香,她拉起斗蓬布料,遮住口鼻。

  她應該……沒有走錯路吧?

  雖然是「沼澤」,但她覺得地形跟森林很像,腳下的泥土有點濕潤,但還算紮實;要說奇怪……就屬植物的顏色了,從樹幹、樹枝到草葉,幾乎都是黑色的,好像枝幹上淋了一層焦油,畸形怪狀的樹枝就像骷髏的手,彷彿隨時會把人抓住。

  她越走,越害怕。

  這裡沒有人。

  人總是能帶給她安全感,當她隱沒在人群,她希望別人看不到她、注意不到她,她才能下手行竊,但她的活動範圍還是脫離不了人。

  ——薩奇……

  她想起那與自己不同種族的少年。

如果少年在身邊,她就會有安全感了吧?

  就世俗的眼光,他們是敵人,但她一見到少年就覺得很親切,彷彿兩人一見如故,馬上就確定彼此可以成為好朋友——好朋友?薩奇有把她當作朋友、當作夥伴嗎?

  『我的名字是薇樂莉‧阿魁拉……

  只要背負著阿魁拉的姓氏,她就無法忘記自己的家人、自己的國。

皇帝總是告訴他們,國民都該為帝國奉獻,如今,奉獻的方式就是做對戰爭有利的事,除了有錢出錢、有力出力之外,不管你是裁縫或鐵匠,每一個階級都要上繳相關的商品,協助戰爭。

她根本……無法接受!

她的父親阿齊諾‧阿魁拉,是帝國裡唯一反戰的議員,父親曾經說過,戰爭就像毒藥,只會讓狀況更糟……她不確定父親所指的「狀況」是什麼,反正戰爭本身就已經夠糟了!那麼多血、那麼多無辜的性命……

為了愛她的父親、為了父親的理想,她不僅不能支持戰爭,她還要結束它!

但她逃走了。

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,她唯一想做的就是離開家,她像個遊魂四處流浪,直到她遇到精靈少年……

與其說她是為了「結束戰爭」,而幫黑琴尋找解毒劑的原料,不如說她是為了少年,因為那是少年所希望的……也會是她的希望。

  ——薩奇……

她的胸口揪了一下,為什麼想到薩斯奇亞就有那種奇怪的感覺呢?她不想看到他難過,因為只要他一難過,自己也會跟著……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?

野獸的叫聲打斷了少女的思緒,她繃緊神經。

那聲音好像是……狼嚎?

可是沼澤地帶,怎麼會有狼呢?

狼嚎聲似乎越來越近,少女開始跑。

跑,奮力地跑,但狼嚎聲緊追在後,她不知道雙方距離多近、也不敢回頭,她好像聽到獸腳踏在枯葉上的聲音,朦朧的霧氣讓她看不清楚。

她跑到一顆大樹下,躲進樹根形成的小洞穴,她在發抖,她怕自己被狼吃掉,害怕的感覺讓她迷失了方向。

  ——薩奇……

她從未如此希望精靈少年能在她身邊,即使他們都不會武術,但少年一定能帶她脫離險境!她不知道自己這股信念從何而來,但她心裡想到的人,只有薩斯奇亞了。

 

 

4.

  黑琴送走薩斯奇亞,在木屋前廊站了一會兒。

他倚著柱子,拉緊長外套的領口。

他聽過惡源沼澤的傳說……

「這位小哥,他們不會那麼快回來的。」老婆婆走到門口,「你臉色很差,要不要進來躺一下?」

  「妳有什麼目的?」

  「我供吃、供住,還答應幫你解毒,哪有什麼目的?」

  「我不相信妳。」黑琴和老婆婆擦身而過,走進木屋,米娜在充當工作檯的餐桌上研磨草藥,一看到黑琴就迴避視線。

  「我沒叫你相信。」老婆婆把堆在前廊的木柴拿進屋子裡,放在壁爐旁邊,又用箝子撥了撥火,讓它燒旺,「趁現在有時間,你要不要告訴我人類國家發生了什麼事?如果我的占卜沒錯……要變天了,是吧?」

  「妳是荒原女巫,妳的女兒是龍,」黑琴一手藏在袖子裡,一手拉著披肩,「妳還有什麼事不知道?」

  在磨草藥的米娜放慢動作,聽到黑琴的聲音,她心裡就有股莫名的不高興。

  「我成天待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,哪會知道?」老婆婆走到廚房,泡起了茶。

  黑琴在壁爐前烘著手指,「妳不是普通的女巫。」

  他的聲音不高不亢,米娜卻覺得自己的心臟猛跳了一下。

  「妳是『佛雷姆斯』!」

  柴火裂開,火星跳動,老婆婆勾起嘴角。

  「精靈,你從哪兒聽來那個名字?」

  「人類的圖書館,不過,我最早聽到『惡源沼澤』是從一個衛兵口中,他追薩奇追到這裡。他說薩奇死了。」

黑琴被「關」在亞倫國主城的時候,從皇家圖書館調閱了不少古籍,他當時的身分是「高級精靈」,隨侍在皇太后身邊,但皇太后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需要他,他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一個人度過,那時,他就看書。

書能提供他知識,讓他知道不同種族的事,那些記載在書裡的「傳說」像虛構,卻都是他在部落裡不曾聽聞的,他被吸引、渴望知道更多!即使那不是他被關在皇宮的目的……

  「人類嗎?他們對歷史頗有研究的。」老婆婆在茶壺裡注入熱水,香草的味道四溢,「告訴我,精靈,你還知道什麼?如果有錯,我會糾正你。」

  「佛雷姆斯——是龍的名字,」黑琴坐在沙發上,手指伸向火源,「牠是最古老、最邪惡的龍,傳說,牠會跟人類生下一個女兒,並在有生之年把那個女兒養大,在牠要死的時候,牠會奪取那個女兒的肉身,化做人類的模樣,也因此,『佛雷姆斯』只有一隻……而且牠長生不死。」

  「哈哈哈!」老婆婆大笑,將茶盤端到起居室;她倒了兩杯茶,自己拿起一杯,一杯還在托盤裡,托盤就放在沙發旁的矮桌,黑琴伸手可取之處。

  「妳故意讓薩奇出去、分散他們……我不相信只是解個染毒,精通古老巫術的『佛雷姆斯』會束手無策。」

  「家裡是真的沒有那三種材料了,不信你自己去翻。」接觸到黑琴銳利的視線,老婆婆嘆了一口氣,「染毒是一種外用毒素,就像畫畫一樣,把顏料塗在變色的地方,但通常不會達到你這樣的效果,要用到使器官衰竭也必須是經年累月、長期使用才有可能。」

  「妳明明就很清楚。」黑琴語帶嘲諷。

  「毒素是怎麼進入你體內的?你弟弟知道嗎?」

  「他不用知道,我也沒必要告訴其他人。」黑琴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,「難道荒原女巫不知道我怎麼中毒,就沒辦法解了嗎?」

  「激我是沒用的。」老婆婆悠閒地喝茶,「你才是心急如焚吧?」

  「……」黑琴沈默不語。

  「關於『佛雷姆斯』,你確實說中了幾點,但不是全對。這個世界上只有一隻『佛雷姆斯』,並不是因為牠奪取了女兒的肉身,而是由女兒繼承牠的名、牠的魔力和智慧。」老婆婆望向餐桌前的米娜,「你會害我家丫頭嚇出一身冷汗的,你不適合當她老公。」

  「母親!妳跳太快了吧!」米娜突然想把研磨杵丟過去。

  「哈哈哈!」老婆婆的心情大好,「你怎麼知道,我故意將小英雄他們支開?」

  「因為妳女兒的表情。」

  「哦?」

  「當妳說妳『有條件』的時候,妳女兒的表情變了,她望向薩奇,看起來很擔心,但她不是擔心自己,表示她不會跟薩奇一起去,她還看了另外兩個夥伴一眼,同樣也有擔心,表示她知道我身上的毒不用那些材料也能解,但她不知道為什麼妳要派他們去。」

  「丫頭,妳在擔心他們嗎?」

  「當然啦!」米娜放下研磨杵,大步走出餐桌,「母親,我真不知道妳在想什麼!妳把薩奇救回來,萬一他又被食人樹吃掉怎麼辦?那不是白救了嗎?」

  「丫頭,別衝動。」老婆婆打開托盤上的小罐子,拿餅乾出來吃,「要解染毒當然沒問題,問題是毒解了之後,你被毒素侵蝕的器官不會自動復原,你的身體還是一樣虛弱,他們去找的那三種材料剛好可以幫你補身體。」

  「我的『解藥』還能撐一段時間。」黑琴從長外套的口袋裡,拿出黑色小藥瓶,「妳知道它的成分嗎?」

  老婆婆從黑琴手中接過藥瓶,聞了聞裡面的稠液,接著用手指沾了一點,嚐,「這不算解藥,是以毒攻毒。」

  黑琴恍然,彷彿……想起什麼。

  「它可以中和染毒,單獨服用也是一種毒素,久了,你的器官一樣會衰竭。」

  黑琴的眼睛微微睜大,似乎不敢相信。

  「換我這個老太婆來說說你的事吧!你不敢讓你弟弟知道……你是在『自願』的狀況下,讓毒素進到你體內的,沒錯吧?」

  「……妳看到了一切?」

  「我從你的態度推斷的。精靈,我活得比你久,你那點觀察力我也有。」

  黑琴伸向火源的手收了回來,如果再伸過去,他的袖子可能會著火。

  「如果你是被人類強灌染毒,你就有豐富的理由告訴每個人,你是人類暴虐下的受害者,但你沒這麼做。就像我剛剛說的,染毒是一種外用毒,光是抹在身上,不會有你這樣的效果,要像你中毒中得這麼如此徹底,一定是口服;如果人類沒有強灌,八成是你自己喝下去的。」

  「我沒有選擇……」黑琴的聲音在發抖,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忘卻那錐心刺骨地痛,彷彿灼燒著他的內臟……

  「藉口!那都是藉口!」

  「……

  在一個不起眼、矮胖、穿著粗布衣和髒圍裙的老太婆身上,黑琴看到了「佛雷姆斯」的力量;那不只是一雙異於常人的金眸,宛如爬蟲類縮小線狀瞳孔,還有強悍。

  「『沒有選擇』是弱者的藉口,真正的強者會走出自己的路!」

  黑琴想起自己被人類丟在熱水裡,他全身赤裸,連日的疲勞與傷彷彿在水裡併發出來,人類跟他說了什麼?

 

  我答應你……

 

  不……

 

  我會解放所有精靈奴隸。

 

  「不!我不相信你!」黑琴雙手抱著自己的頭,大聲咆哮,「你騙人!你是騙子!」

  他想甩開腦袋裡的聲音,但他做不到!他滿腦子都是人類的身影,他想把自己的腦袋剖開、挖掉深層的記憶,但他做不到!

  「啊啊啊啊啊——」

  他搖晃他的身體、他的頭。

浮出水面的,卻是越來越清晰的記憶。

  「啊啊啊啊啊——!」

  他跪倒在地上,深層的痛就像刻蝕在他的器官上,他想把自己的皮剝開,看那底下的傷口為什麼無法癒合,但他被披上了這張皮,這畸形的面孔、這不屬於自己的皮……

  「染毒會在血液循環快速時發作,你現在應該連站都很困難了。」老婆婆的眼神看不出年齡,黑影在牆上映出兩扇翅膀,對比黑琴,她就像高高在上的女皇。

  「啊啊……」黑琴抓著胸口,那底下好像有一股火焰,那是憤怒,憤怒暖不到他的心房,只會讓他的手指更冰涼,「佛雷姆斯……」

  「喂,你不要死在我家啊!」米娜覺得有點不妙,但她沒好心到要去扶黑琴。

  「如果我死了……啊啊!」因為用氣,氣血攻心,黑琴痛苦不已。

  難道他每次想起人類,就會這麼難過嗎?那人類還真是給他下了最了不起的毒!他曾經是部落裡最厲害的弓箭手,百發百中,但他卻成了人類的俘虜,人類在他身上烙下看不見的印子,讓他一動怒,四肢就像斷線的人偶。

  「啊啊……」他不甘心,不甘心啊!

他掙扎地想站起來,但他的手腳不聽使喚,那到底是染毒的關係,還是佛雷姆斯的魔力?他一手抱著自己的上半身,一手撐著地板,他的雙腿彷彿變成了魚尾,拍打在岸上,連站……也有困難。

  「精靈,這樣下去,你真的會死喔。」

「如果我死了……對妳們有什麼好處?」黑琴啞著聲音,覺得喉頭一陣澀,乾咳了幾聲,竟吐出黑紅色的血液。

血?還是那麼不自然的顏色……

他嚇到了。

他覺得全身就像浸在冰水裡,他的心快要結凍。

好冷……

不……

不!

他想死嗎?拖著這條賤命活在世上,究竟有什麼意義?

人類……他想殺光他們,人類卻用他的身體設下陷阱,讓他不能想、不能氣,把他變成聽話的操線娃娃,背後那隻手!不不不!不要想起來!那裡有一隻手,抓著他……剝下他的皮、挖出他的心……那隻手還削掉了薩斯奇亞的左耳!

「不——不要出現在我腦袋裡了!你不該在這裡!你不該出現!不不不……」黑琴摀著嘴巴咳嗽,手指沁出黑血。

他的身體好冷,好冷。

如果……如果有人可以抱緊他,就好了。

「咳……」

「冷靜點,精靈,」老婆婆仍舊淡定,喝著香草茶,「佛雷姆斯是平衡的維護者,我們看照著這個世界,如今,我看到黑暗橫行,這個世界需要英雄。」

老婆婆放下自己的茶杯,把另一杯茶拿給黑琴,但黑琴倔強地把老婆婆的手揮開,茶杯滾地,破了,茶水也濺了出來。

「喂喂,你這個人別太過份!」米娜看不下去,「母親泡的香草茶有鎮靜的功效!」

「佛雷姆斯……妳有什麼目的?」黑琴撐著一口氣,不要昏過去。

「黑暗從地底冒出,」老婆婆不在意破了一個茶杯,「那才是你們真正的敵人。」

「我的敵人就是人類!」

「這是一場比人類打精靈、精靈打人類還更嚴重的瘟疫!如果你不想活,那就去死!」

「妳……」

「沒錯,」老婆婆拿起自己的茶杯,添茶,「我故意讓他們踏入沼澤,只有克服恐懼,才能成長。如果他們失敗,表示這世界需要另一個英雄,如此罷了。」

黑琴不懂對方這麼做的用意,但直覺告訴他,薩斯奇亞有危險。

他得……去找他……

「你還是去房間躺一下吧,如果你死在我家,不管是我或丫頭,都會很困擾的。」老婆婆的表情看不出「困擾」,但米娜顯然不是如此:

「我可不想把你埋在後院。」

「為什麼……」黑琴不懂,佛雷姆斯為什麼要救他?卻將薩斯奇亞陷入險境?救他……這算「救」嗎?讓他拖著難看的身子,放任他痛苦不已……

不,現在不是顧慮自己的時候,他得去找薩斯奇亞,告訴他,惡源沼澤是佛雷姆斯的陷阱……他得去找……

「啊啊——」

銀髮精靈嘴角含著黑血,他用盡力氣想把自己的身體撐起來,但他失敗了,他的手骨彷彿斷裂似地,啪啦,整個人倒在地上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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